吃下三分之一后,他静静放下刀叉,看向一旁沉默的子都,认真道:“上校,你餐订得很合我胃口,但我真的吃不下了。”
子都没说什么,将剩余的餐食收走了。四处看了眼,没有更多需要带走的垃圾,他便对雪兰说:“我回去了,晚上再过来。”
雪兰点了下头,主动道:“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来。”
子都目光停在他脸上,默了下,转身走了。
当子都晚上赶来时,心情复杂地发现,对方当真仍坐在沙发上,连姿势都似乎没怎么变过,仿佛就这么等了他一下午。房间里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看似也没有睡觉,很难想象他这些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你下午做什么了?”子都看了他一眼,在咖啡桌前蹲下,将外卖一件件往外拿。
“我想晒太阳,但这间屋子背光,所以我就只看了看新闻。”雪兰答道。
“……”
将饭菜和餐具摆好后,子都在他旁边坐下,“周末我时间多一些,可以带你出一趟门,你需要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担心钱。”
雪兰“嗯”了声,弯唇冲他笑,“谢谢。”
子都默了下,垂下眼道:“吃饭吧。”
雪兰一如中午,吃饭动作安静而好看,却仍是仅吃了三分之一便停下了。拿纸巾擦过嘴后,他看向子都,“我吃好了。”
子都微微抿唇,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沉默片刻后,他将口袋中的药膏拿出来给雪兰,“这是祛疤药膏,你头顶的伤怎么样了?”
雪兰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在发间摸索,迟疑道:“我不清楚,你帮我看看?”说着话他便放下手,坐近了些,朝向子都垂下了头。
子都看向了面前低垂的头颅,没有第一时间看见伤疤。
目光停在对方小巧的发旋上,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目光下意识向下描绘,掠过散绻的发丝,是一颗精致的椎突,坐落在细瘦瓷白的脖颈上——眼前的画面令人难以移开视线,这是“美”这个概念最直观的展现。
“找不到吗?”垂着头的雪兰忽然问了句。
“……嗯。”他应了声,准备让开位置,停在他身前的人却不打招呼地抬了头。毫无防备的,一双放大的宵色眼瞳撞入了他的视野。
近距离注视这双眼,子都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
这是一种能将人吸进去的颜色,像明不起来的清晨,夜不下去的黄昏,暧暗而多情。难以用语言界定,却深霭得一眼万年。
“……”
“应该比较前面。”雪兰给他指了个位置,目光重新看向他,似乎想确认他找见没。
轻提了口气,他向后让了些,垂眸起身道:“我真的找不到,你去对着镜子找吧。”他把药膏递给雪兰,“一天涂两次,先红后蓝。”
雪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质疑他没有用心找。“好吧,我自己找吧。”雪兰接过药膏去了卫生间。
待他上过药出来时,咖啡桌已经被打扫干净了。见他出来,子都看了他一眼,很快复又垂眼,系拢着垃圾袋,问他道:“伤口怎么样,严重吗?”
“就是一点擦伤,在头发里,不上药其实也无所谓。”雪兰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收拾。
闻言子都动作顿了下,看向他道:“不行。”
对上他的视线,雪兰很快顺从点头,“嗯,上药也能好快点。”
“......”
子都垂了眼,隐隐蹙了眉,对方表现得很叫他省心,可身体里一股不明来由焦躁感却在暗涌浮动。快速整理好厨余垃圾,他起身道:“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雪兰愣了下,目光跟着他问道:“这就走了?我以为你要陪我待一会。”
“有点事。”子都拿着垃圾朝门口走。
“晚上不是没事吗?”雪兰起身跟了过去,像是在送他,也像是在挽留他。
“今天有任务。”子都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句,把门打开了。
雪兰接受了他的理由,站在门边看着他道:“好吧,明天见。”
“再见,雪兰。”简单的道别后,军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之后两日,子都像是很忙,看雪兰吃完饭,确认他用过药膏后便会告辞离去。很快到了周六,是子都承诺要带他出门购物的日子。
雪兰经过一周的休养,脑震荡的症状已好了很多,饭量也开始逐渐恢复。待子都现身后,他便精神很好地迎了上去,“走吧,上校。”
塞尼格斯的购物区不及塞巴多,但集中而丰富,并不缺少任何一个知名品牌。
从上午逛到中午,子都陪着雪兰走过了鳞次栉比的店铺,本以为对方会买许多高奢物品,但他只买了一条金鱼和一个鱼缸。
“我在这住不久的,”对上子都无言的目光,雪兰解释说,“没必要买太多,我说不定会死在金鱼前面。”
走了两步,雪兰发现对方没有跟上。扭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深凝着他的眼。
“只是一个可能性而已,我才不想死呢,你不要这么严肃。”雪兰扬起笑容,缓和气氛道。
“为什么会有这种可能性?”子都走近一步问道,“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危险,应该尽早告诉我,这样等真的有事发生时我才能更好地应对。”
静默片时,雪兰将提着的金鱼袋子放在了玻璃围栏处供人置物的平台上。来到拎着球泡鱼缸的军士面前,他按扶着对方的肩,垫脚仰首,靠近了他耳边,“你看我住的地方,像不像个监狱?”
“晏南让你来看顾我,不是因为我对他重要,而是因为我是他的囚犯。”他声音清淡,言辞却认真,“我是自愿的,用我的命换我在乎的人的命,但这也不能改变他是刽子手的事实。”
“他也许是英雄,但绝不是你们以为的好人,”雪兰退开片寸,近距离注视着子都,轻轻问道,“怎么样,子都上校,要背叛你的军团长吗?”
静止般沉寂的两秒过后,他搭在子都肩上的手被摘了下来。对方神色冷肃,盯着他道:“我的忠诚属于联邦。至于长官,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雪兰静默回视他,片晌后平和地笑了,“当然。我能知道什么呢,如果我知道得足够多,一开始就不会去救那条长大后会反咬我一口的劣犬了。”
“……”
子都目光发冷地看着他,警告似的缓缓吐了几个字,“小心说话。”
“怎么,不信吗,”雪兰唇边带着笑,“你们长官长了张光风霁月的脸,实际上却是个恩将仇报的狗东西。”
“……”
军士下颌线隐隐绷紧,静静看了他两秒,放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看着军士走远的背影,雪兰在心里嘲笑自己,怎么会生出莫须有的期待。
距离知道真相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他一直忍得很好,今日却忽然间按捺不住,对不该信任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是因为对方的问话太真诚,让他生出了错觉,忘记了对方副官的身份;也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了,早就跃跃欲试地准备冲垮防线;也许是一夜之间背负起的压力太重了,令他的神经早已在崩溃的边缘……
想不清楚原因,也没必要想清楚了。
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他迎向玻璃围栏蹲下,看着高高的、岁月静好的购物中心,无声地掉了泪。
-
不知过去多久,一只手忽然从腰部穿过,将雪兰从地上捞了起来。
“饿不饿,去吃饭吧。”军士微拧着眉,语气却刻意放缓了。
“……”
雪兰含泪看了去而复返的军士一眼,轻轻揪住了他腰侧的一片军服,“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军士搂住他的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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