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订的座位靠窗——这里是双子塔的顶楼,坐拥将近一百八十度的俯瞰景观。景色固然壮丽,四面八方实在目光灼灼,原本安静的餐厅充斥着交头接耳的窸窸窣窣。大量微妙地情绪毫不避讳地传递了过来,里面鲜有善意的好奇。
赫尔格面上不爽,带着生人勿进的凶悍气息,但心里其实没什么起伏——经过一整天的围观,他也有点习惯了。并且,他莫名就是觉得尼禄并非把他遛到这种地方来专程羞辱他,只是单纯地为所欲为——以他对尼禄的了解,这孩子要么是缺心眼,要么就是完全地不在乎。
双子塔倚着三区的边缘建造,正下方是悬崖,也是六区和七区的交界处。无数公共面包车沿着轨道在夜空中穿梭——去下城的车厢里俱是满员,去上城的车厢中却寥寥无几。赫尔格注意到,每当车厢穿过写着“7”的巨大烟囱上空时,就会有一道网状的蓝光扫过整辆车厢,估计就是之前罗勒说的ID扫描。
说实话,夜间的城市比白日看起来漂亮了不少,这种好像把暖光的银河踩在脚下,带着一股子工业添加的浪漫。赫尔格总算舒展了眉头,悠闲地靠着窗玻璃,尼禄不说话,他也懒得开口,默默等饭。
“先生,先生您好,首先欢迎您来本餐厅用餐。”一名雅人侍应生走上来,破坏了这股宁静。他低声对尼禄道:“是这样的,有客人朝我们反应……希望您能不要把兽人带进来……”
“凭什么?”尼禄指着门口玻璃上的标识,“餐厅明明是可以带的。”
“是可以携带入场没错,但是……”侍应生小声解释:“一般情况下,是需要将宠物和兽人等寄存到专门的休息室,等到用餐完毕再取走。我们在休息室内也会提供零食和水的,并且一直有人照看的。”
侍应生欲言又止:“在同一个餐桌上用餐,这实在……”
尼禄此前在温泉被赫尔格丢进水池里,耳朵有点进水,他心不在焉,用小指蹭了蹭耳蜗,随口道:“我没听过这种规定。”
不料他话音未落,旁桌的一人便将餐刀往桌上一甩,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下子,连原本没兴趣的客人都全部侧目过来,盯着这两桌人。
“这事儿不处理好,这饭没法吃了!”那客人大声道。
赫尔格皱起眉,酒红色的双眼危险地眯起。
侍应生连忙朝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们正在沟通,请您耐心。”
客人却不依不饶地站起来,走到他们桌前发难道:“牲畜用过的餐具,难不成还要我们接着再用吗?”
赫尔格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你说什么?”
对方只到赫尔格肩膀高,但丝毫不惧——区区一个兽人,在城市里能做什么?对方脖子上还挂着狗牌,且他的主人就坐在旁边,手上戴着配对的指环,要制服野兽不消一秒。
智人客人粗鲁地挥了挥手:“把他赶走,不然以后我再也不来这家吃饭了!谁要用狗吃饭的盆吃饭?”
赫尔格一步跨过座位,瞬间便来到了那人跟前,他单手揪住智人的衣领,几乎把他拽离地面,只有脚尖堪堪点着。
智人大叫起来:“你疯了!你敢对我动手?你!”
他没能说完句子,惊恐地发现赫尔格右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自己丢下的牛排刀,锋利的刀尖正低着自己喉咙。
饶是训练有素的侍应生也慌乱起来,连声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请不要动手。”他求助地看向尼禄:“先生,麻烦您……”
尼禄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开口道:“不要用刀,衣服弄上血不好洗。”
智人客人双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尼禄,神情中带着一丝困惑,试图理解他到底什么意思。
“哦。”赫尔格无所谓地将刀丢在地上,立刻就被一个侍应生连滚带爬地捡走了。
“你主人发话了,你还不放开我!”智人客人粗声粗气地说。
赫尔格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尼禄一眼,尼禄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水杯,温馨的暖灯映在他侧脸,好像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于他无关。
智人客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这不知礼数的野兽,我回头必要你好看!看我整不死你……把你大卸八块熬了炖汤,喂给野狗吃。”
他的话越说越难听,尼禄忽然打断了他,话却是对赫尔格说的:“打坏了算我的。”
客人愕然:“什……”
赫尔格咧开嘴嘿嘿一笑,尖锐的犬齿闪过寒光,拳头捏得咔咔响。
智人客人再次拼命挣扎起来,越过赫尔格朝尼禄大吼道:“你叫什么!我要曝光你!”
餐厅经理也冲了上来,双手拽住赫尔格的胳膊:“对不起先生,先生冷静,不要动手!请不要在餐厅内动手……”
只是雅人用尽全身力气也并不能撼动他分毫,经理忙道:“对不起先生,请不要生气,稍微冷静一下,之后请交给我们处理。”
赫尔格微微垂下目光,看着雅人称呼自己为“先生”并卑微乞求的模样,忽然觉得一阵索然无味,失了兴致。他手一松,智人客人跌坐到地上,立刻被他的女性同伴扶走了。那名女性智人一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一边低声劝说:“你少说两句,算了算了……”
赫尔格听见她说:“那是一区的,别惹事了。”
“回来坐,”尼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大发慈悲道:“快上菜,我饿了。”
经理和侍应生一边鞠躬致谢,一边和餐厅内的其他客人小声道歉。旁桌闹事的客人被免费换去了包间,身旁跟着餐厅员工一路赔礼道歉,赫尔格和尼禄仍然坐在原处,但没有人再敢说什么,餐厅恢复了表面的秩序。
“你尝尝这个。”尼禄倒了一点餐前酒,递到赫尔格面前。
赫尔格表情相当丰富地转了几个来回,忍不住好奇地问:“如果我刚真的动手了会怎么样?”
“对方会闹着赔钱吧,说不定还会上新闻,然后要求处理你什么的。”尼禄一脸无聊地说。
“啊?”赫尔格抬起眉毛,“那你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因为……上新闻闹大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让我出名有什么好处?我的生活不可能因为他们而改变。”尼禄对着赫尔格倒是没有那副惜字如金的冷漠态度,“其次,我不可能让任何人处理你,你是我的,只有我能动。赔钱就更无所谓了,我有的是钱。”
赫尔格愣了一下。
“噗——哈哈哈哈哈哈!”他捧腹大笑,尼禄愕然地看着他。
“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嘛!”赫尔格乐不可支。
直到夜幕深沉,赫尔格重新坐在回一区的接驳车上时,他仍然感觉这一天过的非常不真实。公园、温泉、高档餐厅、高空缆车……他心中升起了一股荒唐的念头,不禁要怀疑这是他的断头饭,尼禄这是准备给他洗干净,再喂上美食,回头就要把他送入刑场。
赫尔格想来想去,不明白尼禄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总感觉提心吊胆的。
熙熙攘攘的人声在接驳车升空之后快速褪尽,世界回归一片寂寥。
赫尔格忽然想,尼禄以前买过的那些兽人,也会带他们下山玩儿,再一起吃饭吗?也曾经有其他人陪他看这些风景吗?他又是为什么厌倦了那些人,不要他们了呢?
每次他从喧闹中独自抽离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办公室的墙上有那么多碟片,尼禄全部看完了吗?看了几遍,看了多久?
他也会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并把他培养成一个特级学生吗?亦或他会因为反感自己父母的做法,而变成一个宠溺的父亲。
赫尔格瞧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尼禄以为是舍不得回家,轻声说:“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还可以经常出来玩。还有八个区没去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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