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格恍然大悟——是那个兽人男孩儿,“你还是收留了他对吗?你并没有把他送走。”
桑克斯摇了摇头:“他无处可去,不想、也不敢离开。”
赫尔格面露惊讶,他本以为桑克斯的性格是讨厌麻烦的类型,虽说是尼禄交待他把兽人男孩儿送出真理大厦,但他收留男孩儿直至伤势痊愈也就罢了,却居然照顾了他这么久,是赫尔格没有想到的。
赫尔格敏锐地感觉到,桑克斯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微妙地转变,或许正是因为和那个兽人男孩儿朝夕相处之后的结果。桑克斯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说:“个性大于共性,这句话虽然简单,但人心中的偏见却是根深蒂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一个人。但我现在比起以前,算是有了稍微更深一点的体会,所谓什么族什么人的,兽人就是如何,或者智人就一定怎样……并不能以偏概全,浓缩成一个小小的标签。”
兽人男孩儿从真理大厦被接出来的时候,衣不蔽体,浑身是伤,下体更是惨不忍睹,不难想象在之前的“主人”手上遭受过怎样的待遇。虽然兽人自愈很快,他也并非是对弱智有着天生同情之心的善心人,但是那些红痕依旧在桑克斯心中久久徘徊。
“好吧,”赫尔格说,“所以道奇又想跟我说什么?”
桑克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的任务只是把这个东西带给你,你就算不接受,或者把这东西当场砸了,也不关我的事。”
“算了,”赫尔格伸出手:“拿来吧。”
视频接通之后,一道画质粗糙的投影映射在通讯器上方,赫尔格认出对方正是道奇。但道奇在一个光线十分黯淡的地方,看不清周围背景,应该不是他家。
看见这老头的脸,赫尔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原本只是想听听对方又有歪门邪道的计划,现在只想劈头盖脸骂他一顿。
“道奇教授,你怎么了,交不起电费了吗?怎么不开灯啊?”赫尔格假笑道。
“研究所的事,我听说了。”道奇说。
赫尔格心想这不废话吗,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如今才打电话来说,鬼鬼祟祟没安好心。
“真抱歉啊,”赫尔格阴阳怪气道,“一不小心浪费了你爱人‘珍贵的血液’,被我手滑给摔碎了,也怪你没事先和我说啊,毒药怎么能不小心点带在身上呢。”
道奇摇了摇头:“没关系。”
赫尔格开始不耐烦了:“如果你是专程过来打电话确认我的状况,那么我很乐意告诉你,我已经被关在这个房间里不知道多少天,不管是再帮你偷东西还是做间谍,都没有那个条件,更没有兴趣。我对于你而言,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也可以省点时间跟我讲什么悲惨往事和宏图伟业。”
“并非如此,如果你愿意,我们之前的交易也可不必完全作废。”道奇说。
“哦,是吗?”赫尔格气笑了,“那我就直说了,我不会帮你,不管是做什么。”
道奇扬了扬眉毛:“你哥哥的尸体,不要了?”
“当然要,我早晚会带他回去,但这是我们家的事,和你无关。”赫尔格说。
“早晚?”道奇捕捉到这个字眼,想了想,明白了,“哦,真可爱。你想留下来陪尼禄?等到十年、十五年还是二十年之后再离开?”
“真是想当然,你现在况且狠不下心,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走得了吗?”道奇说罢一哂,“我以为野外的兽人不会这么容易被驯养,你哥哥在研究所8年,可是没有一天不试着逃跑。”
“你别提我哥,你他妈别提我哥!”赫尔格虚起眼睛,“他们在他生前利用他,你在他死后利用它,你们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我们都是一路货色,只有尼禄是不一样的,对吗?”道奇笑笑,“可是你没有想过,他一直留着你哥哥的尸体干什么。”
赫尔格抿着嘴不说话——不就是这小变态留作纪念的吗?
“你进去过那间密室,还见到了不少其他兽人的残肢和畸形遗体,就不好奇那是什么吗?”道奇语气徐徐,不紧不慢,令人烦躁。
赫尔格眉头一皱:“那些不是尼禄之前买下的兽人吗?还是什么基因改造的失败实验体。”
“哦不不,”道奇说,“你说的那些兽人早已被尼禄放走了,他在交易场苦苦寻找一个相似的替身,可最终都因为不够像吧,他始终不满意。”
赫尔格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你看到的那些,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真正的人,都是尼禄用你哥哥的DNA试图复制克隆的兽人。”道奇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炸弹。
赫尔格闻言即刻呆住了:“什么?”
“但是限于当时的技术问题,以及你哥哥在漫长的实验改造过程中,基因已经出现了一些畸变,所以很难提取出最原始的DNA数列,导致尼禄总是做出弗兰肯斯坦那样的怪物,也活不了几天。”道奇说,“你看到的都是失败的复刻品。”
“你猜猜,当尼禄知道了你是他的血亲,是会继续爱你,还是会看到一个复制复活你哥哥的机会呢?”道奇注意到他的表情,顿了顿:“啊,你不会已经告诉他了吧。”
“那我再告诉你,我现在的兽人伴侣,就是你们上次来家里的时候看到的女性兽人,其实就是我死去爱人的克隆体,是我用卓雅的DNA复刻的。当然,我也失败了好几次,但最后的成品不可谓不完美。如果尼禄知道了,会不会心动呢?”
道奇每多说一个字,赫尔格都愈发感觉毛骨悚然——他和哥哥不是一个人,从来不是,尼禄也说过,他俩长得并不算特别像,但……
他的思维忽然混乱起来,尼禄说什么来着?
“他不爱你,智人没有爱,我们有的只是偏执。”道奇脸上泛起残忍的笑意,“我也曾以为我爱着卓雅,但后来我明白了,那归根到底其实只是一场模仿游戏。是我模仿了她对我的爱,还误以为那就是我自发产生的、真诚的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我们比起人类,更像是人工智能,一直在试图模仿人类社会所固有的羁绊、爱恋、亲情和友情,其实我们有的只是生存本能和自私的占有欲,除此之外,和计算机也没两样,也难怪以前雅人把我们当机器一般插满管道。也难怪于此,智人总是被强壮、美丽、热情又感性的兽人所吸引。”
赫尔格双手在桌子下捏紧拳头,微微发抖,他脑子很乱——尼禄最开始的确显得冷漠又不近人情,像个机器人,但他领地意识很强,稍微有一点触犯到他私人领域的迹象便会控制不住地暴怒。后来,尼禄逐渐变的温和、爱笑、坦诚、喜欢撒娇,他以为这是因由两人互相了解,并且建立了联系,拥有了情感上的某种共鸣,所以才看到了尼禄更为真实更为自我的一面。难不成尼禄也只是在无意间模仿自己的情绪波动和社交反映吗?难不成尼禄只是吃准了他吃软不吃硬、对看起来弱小的生物有天生的保护欲,所以他才爱示弱撒娇的吗?
那个纹着“N”的地方在隐隐胀痛,赫尔格额头冒出的一层薄汗,肺部很难吸入氧气。
他低下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花体字母,纹上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赫尔格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才不会因为死老头随便的几句话,就否定了两人之间的一切,也彻底否定尼禄这个人。
道奇似乎很满意他呆滞的反应,继续道:“所以我早就说过了,这样冷酷、非人的血脉,你真的觉得它有必要延续吗?没有心的人,也能算做是人类吗?”
不是的,并不是这样,赫尔格心想。尼禄是个活生生的人,表面上看着成熟冷静,但其实经常有小情绪,只不过不怎么表露出来。可能是以前表露出来也没人在意,也没有结果,没有正向反馈,久而久之自然也就隐藏起来了。尼禄还讨厌规矩和要求,他对所有既定的规则都带着一种先天的怀疑,他喜欢生物化学,喜欢自然风光的记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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