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茹怜喉咙发紧,张口闭口,竟是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玄鳞垂下眼睫,淡淡的勾起唇边,吐口的话却利剑似的直插人心:“大过节的,不如就赵娘子唱一曲吧。”
在场人纷纷皱紧眉,有胆子小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连那个颇为能忍的吴庭澜也动了怒,赵茹怜是他的妾室,这吴庭川给赵茹怜难堪,不就是打他的脸。
他深吸了好几口子长气,壮大了胆子,才磕磕绊绊道:“大哥,这、这不合乎规矩。”
玄鳞缓缓偏过头,目光森凉的瞧他:“规矩?我躺的久了,竟不知道吴家已经轮到二弟做主了。”
“大哥您这是什么话啊。”吴庭澜还想说个两句,却被边上的生母赵氏拉住了。
他微怔,缩着颈子瞥了眼人,不言语了。
这吴庭川没瘫的时候,便是说一不二的主,就算眼下动弹不得了,余威还在,甚至这冷心冷面的劲儿,比之前有过之无不及。
在场的没有一个敢言语,全都竖起耳朵听。
玄鳞今儿个过来,一来是王墨想听戏了,二来是带他见见人,最要紧的,就是来给这个赵茹怜难堪的。
他心眼子小,在乎的人不多,前些日赵茹怜到院儿里来挤兑王墨,他记到了现下。
赵茹怜自知理亏,可又不愿应声,她眼巴巴的瞧着吴庭澜,想借着他的光让吴庭川卖自己个面子,谁料这男人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别个身子不瞧她,她心口子一凉,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赵茹怜的手指头紧紧抠着铜炉暖手,牙咬得嘴唇边一溜白,她沉沉呼出口气,自挨挨挤挤的座位间款步出来,站到了玄鳞跟前。
赵茹怜戏班子出身,见多了风尘俗事,最知道爷们儿喜欢什么,她微微凝眉,抬手摸了把鬓发,软声道:“大爷,小女子不唱戏许多年了,您且高抬贵手饶过我吧。若是平日里有哪处惹您不痛快了,我日后定亲自上门赔罪。”
她声音娇滴滴的,侧着个粉面,端庄里带着万种风情,瞧得人心怜。
她话音方落,二爷的另几个妾便起了闲话儿,私语声细细碎碎:“做这姿态给谁看呢!”
“狐媚子劲儿!”
玄鳞一条千年蛇妖,见多了妖艳货色,赵茹怜这样的连个皮毛都算不上,他冷眼瞧着人,唇边溢出个淡淡的笑:“赵娘子这话儿我听不大明白,我三年没出过院子了,谈什么赔罪不赔罪。”
他轻轻握紧了王墨的手:“我家夫郎难得有兴致,想听你唱一曲儿,你唱是不唱?”
赵茹怜脸色涨得满红,牙咬得死紧,她费尽千辛万苦才脱的贱籍,又削尖了脑袋进的吴家门儿,本以为是人上人了,却还要被人当个玩意儿来戏耍。
她不甘、羞愤、恼怒,无处可发,只能将万般情绪都和血吞,她抬手抹了把脸,脸上露出个难看的笑:“难得大爷瞧的上我,您想听什么呀?”
第十七章
没有琴音、没有鼓鸣、没有铜锣响,只有寒风掠着干冷的大地,扑簌簌的刮。
赵茹怜就站在戏台子下面,窘迫的捏住兰花指,吊着嗓子起了声。
她太久不唱了,嗓子又干又涩,和着料峭春风,生出了股难言的凄凉。
玄鳞冷眼瞧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他仰起头,看向王墨,懒懒道:“咱回吧。”
吴老夫人好久没瞧见他了,想得厉害,不愿他回,可见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又不忍心留人,她攥着他的手,声音颤抖的问:“庭川,娘能去瞧你吗?娘小心着,定不吵了你。”
一个两鬓挂白的高傲老太太,就那么俯着身、低声下气的同人说话儿,玄鳞轻轻呼出口气,天太寒,雾出一片白:“随你吧。”
吴老夫人得了准话儿,心里头欢喜,一步一停的送俩人离开。
轮车压在地上,吱吱哑哑的响,这短短一段路,走了好久好久,王墨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俩人呆得久了,玄鳞早摸清了王墨的脾气,更何况这小哥儿不是个会藏事儿的性子,啥心思都摆在脸上。
这半天了,都没问问自己冷不冷,想不想尿。
终于行到了自己的院儿,玄鳞再忍不住,费劲儿的偏头瞧他:“你怎么了?”
王墨没应声,他将轮车推到卧房的石阶下,正打算叫孙婆子搭把手,帮着抬一把,那只虚软的大手却蓦地将他拉住了。
汉子仰着头,紧张的问:“干啥不理人了?”
王墨性子软,没咋生过气,可在这人跟前,却莫名的收不住火。
爷这院子,漏得筛子似的,没几个自己的人,他又这么胡乱瞎得罪……他白日里得干活儿,不能时时都陪在他身边,若那赵娘子是个明面上的,倒还好办,就怕她在背地里使坏。他冷着张脸:“你哪儿是来带我听戏的,你分明是来为难人的。”
玄鳞微愣,眼底一层红,说出来的话儿带着股酸味:“怎么?你心疼她了?”
王墨喉口哽咽:“你这是说的啥啊?”
“什么我说的啥。”玄鳞脸拉得老长,别着头生闷气,“嫌我为难那小娘子,你心疼了。”
“我心疼她啥啊!”王墨简直要跳起来,他自汉子背后转到他跟前儿来,“今儿个大过节的,我以为你是诚心实意带我去听戏的!”
玄鳞偏开头不说话儿,那副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赵娘子我认得,上回来咱院里说嘴的,我不在意她。”王墨轻轻呼出口气,“我知道你今儿个是为了我出头,可天冷成这样,你背后头才刮了腐疮,就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受这罪,值得吗?”
玄鳞抿抿唇,喉咙口子滑滚,耳朵尖也不知道是风刮的,还是臊的,起了一片红,他转回头瞧向王墨,干巴巴道:“你、你是心疼我啊?”
王墨扭开脸,气哼哼的:“我不是心疼那赵娘子么?心疼你啥!”
玄鳞被人凶着,可心里却像捂了个铜炉似的暖和,他垂下眼睫,美滋滋的:“我、我胡说八道的,下回再不这样了,成吧?”
“关我啥事儿。”王墨瞥他一眼,“我又不心疼你。”
可饶是如此,王墨还是怕他冷着,找了孙婆子过来帮忙,连人带车的搬上了石阶。
轻轻推开门,王墨推人进去,又反过身,将冷风关在了屋外头。
小哥儿生气了,鼓着个不大的小脸儿,凶巴巴的不理人。
他沉默的将罩在汉子轮车外头的斗篷取了,沉默的给他解绑在身上的薄棉被,沉默的躬身到他面前,给人背到肩膀上。
那瘦小的一个人,刚进门儿的时候都扶不起他,现下却也能将他背上肩了。
玄鳞趴在他单薄的背上,听着他吃力的重喘,心里头不是滋味,他咽了口唾沫:“小墨,别气了。”
小哥儿哼了一声,还是不理他。
玄鳞被轻轻放到炕上,那人就要走,他急得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声音都发了抖:“别气了。”
挺大个汉子,可怜巴巴的,来来回回的就会这一句话儿,可不知道为啥,王墨就消了气了,他坐到炕沿上瞧着他,轻声道:“旁的我都不在乎,只想你好好的。”
玄鳞的大手顺着王墨的袖边往下头摸,一寸一寸的,慢慢握住了他的小手:“嗯。”
*
四进院儿的西厢房里,雕花的木门关得紧紧的,可却盖不住砸东西的噼里啪啦声。
今儿个赵茹怜在前院儿失了面,戏都没听完,就扯着帕子跑回了屋,她坐在红木方桌边,听着前院儿还在继续的唱戏声,眼泪成串儿的往下滚,收都收不住。
作践人,太作贱人了!拿她当个乐子耍!
她越想越气,哭声变作了咆哮,猛扑过去,将桌面的琉璃尊,摆架上的红珊瑚、翡翠菡萏全都砸在了地上,一时间天崩地裂,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伺候的女使缩在角落里,吓得大气不敢喘。
忽然,木门被人推开了,吴庭澜的生母赵氏正立在外头,日光逆着打进来,映得她一张脸鬼魅般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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