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不敢让汉子躺着睡,护他后背跟护小鸡崽儿似的。
今儿个天亮得早,鸡才叫了两声王墨就爬了起来,还没下地,一只大手给他拉住了,玄鳞声音低低沉沉的:“起这早干嘛去?”
屋里没点灯,有点儿暗。
王墨坐在炕沿边,扭头瞧他:“我瞧眼天去,要是还成就给褥子洗了,一会儿薛大夫过来,瞧见了不好。”
昨儿个汉子又尿了,弄得褥子可湿,不过他俩的褥子是分开铺的,只要尿得不多,就洇不到王墨这边来,他只用洗玄鳞身/下的就成。
昨儿个实在太夜了,他没顾得上洗。
玄鳞瞧着他:“那叫孙婆子去,你回来睡觉。”
王墨笑着道:“没事儿,我洗就成。省的别个给你洗了,你回头又臊得慌。”
玄鳞有点儿赧,正不知道说啥,那只孔明锁就塞进了他手里。
王墨撅着屁股穿鞋:“要实在没意思,就玩玩这个,要是想尿了,可得叫我。”
玄鳞没应他,大手拉住被子,往上一扯,蒙在了头上。
王墨好笑,挺大个人了,回回一闹气就钻被窝儿。
他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你再睡会儿,等熬好了药我就回。”
隔着被子,玄鳞闷闷应了一声:“早点儿回。”
今儿个天气好,日头升起,暖洋洋的,晒在脸上可是舒坦。
昨儿个尿湿的褥子被王墨塞进了木盆子里,堆在了井边。
水井在院子角落里,挨着厚实的砖墙,晒不着日头。
王墨就打好水,将盆子拖到有阳光的地界儿来洗。
吴家大户人家,洗衣裳不像村里人似的还得到山里头寻觅皂角,都是铺子里买得现成的皂珠。
圆溜溜的一颗,又白又香,正好能握在手心里。
王墨坐在小马扎上,用皂珠抹了一把,轻轻一搓,布面上起一层细密的泡沫,比皂角好用不少。
褥子厚实,洗着费劲儿,王墨又搓又洗了小半个时辰,还得过上两遍水才成。
他抬头瞧了眼日头,见时辰不早了,伸手在清水里过了一遍,自小马扎上站起身,得给汉子把药先熬了。
王墨干活儿利索,没一会儿便将药坐上了。
趁着熬药的工夫,他洗了把米,放锅里先泡上,等一会儿要煮了,熟得更快一点儿。
*
王墨端着汤药进屋,玄鳞早都醒了,他无事可做,真就歪个身子在那儿琢磨孔明锁。
见王墨进来了,不多好意思的塞在了枕头边。
王墨将药碗轻轻放到矮桌上:“你解不开也正常,我听孙妈妈说,就是前头西街那个徐秀才,也解了三两天呢。”
他俯身过去,将汉子往炕边上拖了拖,好让他的手能够到矮桌。
王墨怕汤药太烫,入不了口,两手端起来慢慢吹了吹。
棕黑棕黑的汤面翻起一阵小波,一股子苦味儿,他皱皱眉,将药碗放下了。
眼下汉子很是听话,许是知道背后腐疮总也不好,许是这蜜饯果子起了效用,喝药都不用人催,可省心。
常常是王墨将汤药碗放在桌上,出去干活儿,回来那碗底就空了。
这回王墨也是,他伸手指了指药碗:“自己喝成不?我锅里煮着粥呢。”
玄鳞点点头,脸都没红一下:“自己能喝。”
王墨还是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是苦就多吃俩蜜饯果子,我干活儿去了。”
“嗯。”
玄鳞瞧人出去,又偏着头听了好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远,才右手撑在胸前,费大劲儿的爬了起来。
玄鳞一个瘫子,能倒汤药的地界不多,打炕边那兽皮靴子湿得差不离后,他再不敢往里头灌汤药了。
好在家里摆设多,玄鳞瞧见东边那面墙角,立了个红木架格,架格上尽是吴庭川摆的藏品和书册。
架格顶实在太高了……王墨从来不往那上瞧。
玄鳞便将汤药倒在换下来的亵衣上,再团成团,使着大劲儿的往上头扔。
他准头好,不曾失手过一回。
玄鳞下头不听使唤,亵衣换得勤快,备下的就多。
若是手边儿实在没衣裳了,就用宽布条子、枕头巾子,他不挑,有啥用啥。
今儿个运气好,昨夜换下来的亵衣,王墨没来得及拿出去洗,就那么放在炕沿上。
玄鳞伸长手臂,用指头一勾,衣裳就拿进了手里。
他挑了挑眉,费劲儿的爬到矮桌边上,拿起汤药碗,倒在了团成球的亵衣上。
王墨瞧见的就是那么个场面,汉子将他熬了小一个时辰的汤药,随随便便的倒在了亵衣上,抡个膀子,往屋角的架格顶上扔。
方才,王墨都已经进灶堂了,可又想起来早上起得急了,没给汉子把尿,他别喝了汤药又尿了,到时候还得洗褥子,他推门进来,声音也不多小,可炕上那汉子竟是一点儿没听见。
“啪”的一声响,浸满了汤药的亵衣布团子砸在了架格顶上。
玄鳞轻轻呼出口气,趴回了炕上,他抬手擦了把汗,一偏头,正瞧见王墨立在一边。
玄鳞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喉咙口子紧得厉害。
他一条妖蛇,什么场面没见过,却都没有这一刻让他心慌,慌得才擦过的额头,登时就冒出一溜冷汗。
他抿了抿发白的唇,颤抖着道:“小墨……”
王墨立在那儿没动,好半晌,他才拾起步子,慢慢的走到玄鳞近前。
他瞧着他,鼻头酸得厉害:“为啥啊?”
玄鳞喉口哽咽,手指头抓在新换的褥子上,指尖一片青白。
王墨瞧他不说话儿,又问了一遍:“为啥啊?”
他搞不懂,实在搞不懂,他干啥要这样啊,那金贵的汤药,一副就好些银子,他怕他嘴里苦,还求着管事儿给了蜜饯果子。
就算这些通通不提,他后头烂得那厉害,有些都见骨头了,好几回夜里,他难受的身上起热。
这能治他腐疮的药,他干啥倒了。
王墨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深吸了好几口子长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啥,你说啊!嫌药苦?所以不喝?”
“觉得自己没指望了,所以不喝?”
“还是瞧着我天不亮就起来给你熬药,一日三回,日日不歇,看我像个猴儿,好玩、有趣,所以才不喝?!”
王墨再忍不住了,伸手抹眼睛,可眼泪咋也收不住,决堤了似的往下淌。
玄鳞瞧不得王墨哭,那大的一双眼睛,平日里就够他瞧了,这一哭起来,他心口子就跟着疼。可他又舍不下脸来明说,他一方大妖,就算瘫死在炕上,也是顶傲气的人。
王墨瞧他不说话儿,轻轻点了点头:“成、成,是我蠢,是我缺心眼儿,是我猪油蒙了心了!以为好好待你,你至少、至少也能好好待我!”
他转回身,往门口子走。
玄鳞见人要走,手撑在炕上,就往前头爬:“小墨、小墨你别走。”
王墨理也不理他,伸手打开门,初春的风还是冷,这一刮进来,冻得王墨水湿的脸颊刀刮似的疼。
玄鳞听见开门声了,感觉到吹进来的冷风了……他知道王墨要出去了。
不能走、不能让他走,他离不得他!
门口子,王墨抹了把脸,反过身正要将门关起来,就听里头汉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又慌又急——
“小墨、小墨你听我说!”
“不是怕苦,不是觉得没指望,不是拿你当猴耍!都不是!”
王墨顿住脚,却没出声应他。
直到里头人又喊了起来:“我是怕我好了,你就走了!”
“我好了,你就走了!”
紧接着,就听见“咣当”一声大响,有什么砸在了地上。
王墨心口子一慌,拔腿奔进屋里,汉子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他赶紧跑到玄鳞身边,就瞧见他细瘦的脚踝处,刮开一溜皮,血珠子都冒了出来,他急得吼人:“你这是要干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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