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实力能与九天境那位神尊匹敌的人,却毫无篡夺野心。
所作所为,皆为了凤凰。
如今,甚至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避讳地为凤凰提鞋,姿态恭卑,满眼虔诚。
仓灵垂眼看着孔雀,那一头犹如海藻蜿蜒,极尽华美的长发披散身后,逶迤至地,偶有几缕发丝擦过仓灵脚背,浓沉的墨绿衬地仓灵的足极白。
仓灵的另一只足踝还拴着一根红线,孔雀瞧见了,眼底微暗,指腹碰了下,仓灵猛地收回脚尖。
“不要摘。”
“……”
孔雀垂睫,没说话,帮他套好鞋袜,便站起身,望了眼东边烧红的夜空,又垂眸瞧着仓灵的神色。
“殿下若不放心,臣替你去看看便是。”
在外人面前,孔雀总是给足了凤凰面子,从来都自称为臣,臣服凤凰。
既已无心宴饮,这群人留着也碍眼。
孔雀挥挥袖,让他们都散了。
不消片刻,诺大的宫殿便只剩两人。
“我……我只是……很奇怪,心底怪怪的。”仓灵捂着心口,眉头紧皱,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在蔓延。
他想了想,胃底酸涩苦楚,大约是因为今日多饮了两杯葡萄酿,酸到心底了。
他说给孔雀听,孔雀抿唇未言。
葡萄酿从来不酸苦。
胃是情绪器官,凤凰忘了一切,没了记忆,可他的身体还记得。
孔雀一言未发,只倾身横抱起仓灵,跨过空荡荡的凤凰宫殿,朝寝殿走去。
鹤炉燃香,红纱帐暖。
他温柔地将凤凰放在床榻上,轻声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怕那座起火的山中有羽族生灵,怕它们逃避不及,会有死伤,对不对?”
仓灵瞪大了眼睛,觉得孔雀说的很对。
忙不迭点头。
须臾,又摇了摇头。
喃喃道:“是的吧,可似乎又不止如此。”
孔雀抹去他唇角的酒渍,哄孩子似地:“好啦,今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替你去看一看,相信表哥好不好?”
孔雀亲自去,还能有什么担忧顾虑的?
仓灵似乎再也找不出理由借口,去解释心底胃里的酸苦从何而来,只道是自己吃错了东西。
他点了点头。
躺在宽敞的软榻上,任由孔雀为他盖上锦被。
孔雀转身,他却又一把攥住孔雀的手。
“回来后告诉我,那里发生了什么。”
孔雀哄道:“好。”
又将他探出被褥的手臂塞进去,耐心细致地掖了掖被角。
仓灵毫无睡意,锦被下的手,紧攥胸前吊坠。
忽然道:“表哥,我想找一个人,你能帮我吗?”
孔雀手指微顿。
“他与我似有一段缘。”
“大约是涅槃的缘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还记得他的脸,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体温。”
说着,便像是初尝情爱的少年一般,藏不住的羞赧浮上面颊。
仓灵轻声说:“这个人,他叫奚暮。”
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凤眼睁圆,眸光澄亮,声音很软,似回到三百年前,还在丹穴山做凤凰时,那一派天真的少年模样。
“他许诺过,要照顾我一辈子,我想将他带回我身边。”
“表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第61章 男宠
凤凰做了个梦,是噩梦。
他梦见奚暮快要死了,自己却并不打算去救他。
眼睁睁看着对方胸腹被乱剑刺烂,看着他的血流淌不止,染红一大片白雪,直到对方尸体凉透了,自己才从隐匿处走出,趴在再也没有心跳的胸口,感受不到余温。
他从奚暮满是鲜血的怀里,掏出个烂果子吃了,像是捧着一颗心慢慢咽下,一点也不甜,他越吃越渴,喉咙痛得厉害,冻得苍白的双唇似染上胭脂色,诡丽凄迷。
雪越落越大,他如火般热烈的红裳渐渐被雪披成银霜胭脂红。
拽着尸体,拖着微跛的腿,他走地很吃力,赤足踏在雪原上,早已冻地麻木,足踝还拴着红线穿就的两枚小小金铃。
响声清脆。
越过几百年时光,隔着层峦叠嶂的迷乱岁月,铃声不复清脆,渐渐喑哑,像喊坏了的嗓子。
却越喊越悲伤,越喊越凄厉。
眼前画面凌乱起来,像是被击裂的镜子,化作一块块碎片,无数声音,或叱责,或怨愤,或叹息,或哭喊……
一股脑,袭入他耳膜,吵得他头疼不已。
他伏在凉透的尸体前,满手血,往男人怀里挤。
“奚暮,我冷,你抱抱我吧。”
没有回应,只有冰凉尸体。
他站在望不见尽头的长阶前,雪落满身,足底刺痛,腕上拴着看不见的锁链,一动弹,便哐铛作响,他伸出手,攥住男人衣角。
“我疼,奚暮,我疼……你抱抱我。”
这次有了回应,男人挥剑斩断长袖,断了与他之间微薄的缘分。
“我当为你计深远,我应为你思前路。奈何寿数有尽时,天不许长久。”
“我的阿灵,你以后,该怎么办啊……”
“这罪,你认是不认?”
“如此荒唐的谎话,倒是张口就来,甚至编排到本尊身上。”
“谎话连篇,你一只凡尘境的小妖如何生出凤凰内丹?”
左耳听见的是温润的叹息,是恋恋不舍,是憾恨,是怜惜。
右耳听见的,却是冷漠狠戾,寒潭浮冰,无情的审判。
吵闹不休。
那些画面太破碎,他看不清楚。
只有忽远忽近的声音,直往耳膜里扎,像绵绵密密的荆棘针刺。
“传闻山灵妖禽翎羽华美,燃烧出的色泽瑰丽绚烂,就罚他拔去翎羽,燃为焰火吧。”
他听见自己在哭,在哀求。
放下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只卑微求饶这一次。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这一身羽毛了……求求你,不要……”
忽然,那些碎片在凤凰眼前炸开。
像一簇盛大的焰火,开到极致,绽到荼靡。
灼烧滚烫,光热炽盛,凤凰眯起眼,视线里一片白茫茫。
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留下一声绝望叹息。
我曾经拥有过一个凡人,他叫奚暮,可他死了,死在最爱我的时候,我找不到他了。
奚暮,我眼睛疼。
奚暮,我怕,我好怕啊,我怕我死了以后,就再也没人记得你了。
我要记得。
我要记得……
我要记得!!!
凤凰惊醒,浑身盗汗,不住地喘息。
他瞪大眼睛,借着床头一盏长明灯,看清身处的环境。
芙蓉帐暖,轻纱摇曳,炉中香袅袅飘起,熏染满室。
这里是羽族凤凰宫。
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凤凰不习惯。
觉得还是自己在丹穴山的窝最舒服。
昨日,他竟在梧桐树上睡着了。
不知为何,许是太疲乏了。
孔雀也是这么说的,说他才化人形,容易感到疲惫很正常。
他问孔雀:“那为什么,我总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身上也好冷啊。”
好像曾经塞满东西的角落,都被腾空了。
曾经有过,余温还在,却捂不热他。
孔雀没说话,只将他脑袋摁在自己怀里,用体温暖他,怒冲冲地说:“脑子空,是因为笨,干过蠢事;你冷,是因为老子已经一整天没抱你了,懂了吗?”
凤凰缩了缩脑袋,没同孔雀争辩什么了。
他听得出,孔雀说得凶狠,嗓音却是哑的,像哭过。
“你哭啦?”
凤凰想抬头瞧瞧孔雀的脸,对方却大手一压,将他脑袋摁进怀里,羽氅裹上。
“哭个鬼,烦死了,老子流血不流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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