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承认了!”凤翎哭道:“你承认想庇护他,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他!”
“……”
喜欢……
喜欢吗?
这两个字像是静谧山林中,忽然敲响的钟音,一下子震得他耳听嗡鸣。
脑中纷乱不堪,却依旧漠着一张脸,正色道:“别乱想了。”
说罢,也不管凤翎走不走,他便要离开,去天狱。
怎么办?
凤翎急了,他不知司晨得手了没有,生怕奚玄卿一去刚好撞上。
情急之下,他大喊了一声:“奚玄卿!你若因为将凤凰心还给我,才要赶我走,那我宁可不要这颗心!”
奚玄卿回头,泪眼婆娑的少年脸色惨白,咬着唇,衣襟散开,胸口剌开一道狰狞的伤口,颤抖的手正要去掏那颗凤凰心。
他哪知道他会倔成这样。
走不掉了。
在少年昏厥过去前,他抱住他,以神息相渡,掌心热流涌进凤翎心口。
凤凰灵相在凤翎身后徐徐展开,耀眼夺目。
奚玄卿瞳孔震颤。
他见过凤凰,不是在三百年前,而是……一万年前。
·
天狱
九方遇捏断刺客胳膊,逼问对方受谁之命,岂料对方冷笑一声,直接爆了内丹,一点渣都没留下,死无全尸,无从查证。
他急忙去看仓灵。
见对方安然无恙,抱着膝盖蜷缩墙角,才松了口气。
想来这刺客尚未得手,运气不好,偏被他及时撞见。
这人是谁派来的,还真不好猜,毕竟仓灵得罪的神祇多了去了,个个都恨他恨得要死。
但用如此卑劣手段,不像是九天境的神祇能干出来的事。
九方遇问仓灵到底将谁得罪的这么狠,是不是羽族来的那几个老头/
仓灵却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一样,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
他也不管什么规矩了,直接扯断囚门锁链,手一搭上仓灵肩膀,才惊觉他颤地厉害,浑身烫的要命。
“小妖怪。”
“仓灵,仓灵……”
该不是发了热,耳朵烧坏了吧?
这种病症只有凡人才有,仓灵是妖,体质比凡人强多了,可今日那场罪罚,让他如今比之凡人还孱弱。
九方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救仓灵,不是想帮仓灵。
他只是想让仓灵留在自己一个人身边赎他的罪罢了。
如今,看小妖怪凄惨成这样,心底却不是滋味。
摇了摇仓灵的肩,要去握他的手,探诊下脉搏。
小妖怪却忽然一个激灵,浑身颤起来。
陷入噩魇般大口喘气,双手胡乱挥动,眼泪模糊一脸,他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舌头麻木到不听使唤,他想说话,但说不出来,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叫。
那双原本澄亮的眸溢满了恐惧。
看见九方遇,像是看见什么豺狼猛兽一般,连滚带爬地往更逼仄的墙角钻。
“是我,是我……仓灵,你看看,是我。”
小妖怪听不清话,他越说话,越靠近,仓灵越激动,手指扒在墙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指尖皮肤早已磨破,血肉狰狞。
九方遇只得退后两步,柔声道:“别怕,我不靠近,别怕……”
渐渐的,小妖怪冷静下来,一双手却还是因焦虑不断抠刮着手臂,抓的血痕累累,体无完肤。
九方遇看着他,眼眶微红,咬牙恨恨。
安静下来,他才听清仓灵在说什么。
细如蚊蝇般喃喃着:“别拔我羽毛……别、别拔……”
反反复复,只这一句话。
“奚暮,别……别拔我羽毛……”
“我疼……”
“好痛啊,羽毛会疼的,心口也好痛,没有心为什么还会痛啊?”
他咬着手腕,遏止哽咽,右手绵软如一团棉絮,骨骼尽数碎裂,抱着膝盖时,一双小腿露出,上面全是凶兽啮咬后的伤,伤口都快溃烂了,没有人给他处理,更别提那些被神武金翎剑刺的不愈之伤。
这个样子,也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曾经的小妖怪总是满眼狡黠,透着算计也是娇憨可爱的。
如今,比之身体上的伤,心伤却更严重。
九方遇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轻手轻脚地蹲在他面前,掏出溯洄镜,轻声细语地说:“仓灵,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你看,鸿濛溯洄镜,我找玄妙玉女修好了。”
仓灵这才抬眼。
一双本该灵动的眸子,此刻只余木讷懵懂。
好一会儿才谨慎地觑看九方遇。
一字一顿,如幼儿学语般喃道:“溯、溯洄、镜?”
“对,溯洄镜,你拜托我去修,说要用它照出你的前尘来历,照出奚玄卿和你的过往,让他想起你。”
仓灵不说话了。
只用他仅完好的那只手摩挲着镜面,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啪嗒啪嗒——
眼泪却一滴滴往镜面上落。
破镜能重圆,人为什么不能?
“我……”干涸苍白的唇微分,喉咙里卡着的声缓缓流出。
“嗯,你说,我在听。”
九方遇大约是用尽了毕生的温柔,才这般缓和细语地说话,哄着小妖怪。
“我、我不要了。”
仓灵咽了咽喉咙,吞下泪,哑声说:“我不要了,我不想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
他不是个借故堕落的人。
既然他的追爱旅程已经一塌糊涂,可也已经证明他努力了。
他真的很努力!
所有扎进他身体里的刀都杀不死他,唯独奚玄卿能拿走他的心。
那颗心,在三百年前,还是他亲手献上的。
他不是没开口说过,你认错了人,我才是你要找的那个。
可奚玄卿不信。
他的每句话都被当成了谎言,当成了疯病。
一只从来自由的鸟,不该被囚禁在牢笼中,不该因一个永远回不来,记不起他的人飞蛾扑火。
奚暮爱他,奚暮却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束缚他自由的事。
哪怕,他那时候总开玩笑,伤奚暮的心,总说:“我要是找到更好的饭票,找到一个待我更好的人,我就离开你。”
奚暮总笑着点头,说:“好,我也希望我们阿灵能有更好的果子吃,有更厉害的人保护。”
仓灵从来知道奚暮笑容之下,内心又酸涩又疼痛。
可他还是会不断地故意刺激他。
这种反反复复患得患失的心情,会让奚暮对他更好,更在乎他。
他那时只想着要让奚暮更爱他,享受一切,却不知,自己在编网织套时,也将自己锁进网兜口袋中。
三百年寻觅,只以一个沉默成本作借口,只道舍不得那份温暖。
却不知,不知不觉间,他也爱上了那个叫奚暮的凡人。
爱而不知。
以无心为借口。
他意识到爱上他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他三百年了。
他终于知道,那个永远宠着他,爱着他,捧他在掌心,捂他在怀中的奚暮已经永远死去了……
奚暮死在了最爱他的时候。
在沧茫道那场漫天大雪里。
“带我走。”仓灵抬眼,破碎又绝望的眼看着九方遇,“带走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好。”
九方遇扯掉外袍,裹紧仓灵,一把将他横抱起,踹开牢笼,无视狱司狱卒的阻拦,快步离开这座巨大囚笼。
仓灵趴在他怀里,望着渐渐远去的囚笼、暗道、审讯台,然后是……终年覆满霜雪的九千天阶。
九方遇的外袍将他包裹的严实,挡住霜雪,遮蔽寒风。
他却还是好冷啊。
他怯怯地藏在衣氅下,埋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再也不复娇憨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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