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那张床榻太大,床底下却逼仄狭小。
奚玄卿被塞挤在床底下,忍着不断往他耳朵里灌的暧昧声响,他手指扣着床沿,不晓得忍得多辛苦,才没一时冲动掀翻这张床。
嫉妒,是宣泄自己的欲。
隐忍,是纵容对方的欲。
爱一个人,究竟是将其占为己有,桎梏他,束缚他,不允许他做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
还是,尊重他的每一次选择?
先爱上的那个,总是会输得一塌糊涂。
来得不是太早,便是太晚。
他爱仓灵的时候,仓灵不爱他,等仓灵懂得情爱的时候,偏偏他又没了心没了记忆……
情爱,不是太饱,便是太饿。
仓灵有了让他很饱的人,奚玄卿便不重要了。
奚玄卿很饿,可唯一能让他不再饥肠辘辘的,只有仓灵。
但仓灵不会给他。
他便要一直饿着。
那个人的衣摆偶有垂落,探下床沿,晃荡在他眼前。
奚玄卿死死盯着那条垂绦。
许久,又闭了闭眼。
可惜,这场涅槃劫中,他没有神力,无法封闭自己的听觉感官,只能默默忍着。
他攥着袖中,带入涅槃劫的司命笔和北辰玉玦,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回想起这场劫的世界背景。
从空气中稀薄的灵气,和仓灵与那男人的身份来看,他们身处的,应当是一个帝国王朝。
在无数个鸿濛世界更迭之下,留下的典籍并不多,记载都颇为模糊。
但至少,他可以确定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相距非常遥远。
恐怕是无数个七万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帝国王朝昌盛繁荣,没有神与魔,只有一部分修仙之人。
所求也非成仙成神,逍遥长生,而是作为帝国之间相互博弈的手段,因而,仙士颇受帝王敬重。
除了仙士,还有一部分区别于凡人的力量,便是妖灵。
他们多为草木精灵、飞禽走兽所化,一朝得了机缘,生出灵智,懂得修炼,慢慢地便化作人形,混迹于人类之中。
但人类大多厌恶妖灵,若被发现了,便会上报朝廷,请求仙士除妖。
因此,妖灵的生活格外艰难。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站在人类自己的角度看,倒也没什么错。
毕竟,大多数妖灵都是披着人皮的兽。
他们外表再像人,也改不掉贪食人肉,纵.欲声.色的毛病,与人族格格不入。
“你怎么盯着我看啊?我脸上有东西吗?”
少年一声困惑,带着困倦与餍足。
蓦然将奚玄卿唤回现实。
他听见青年说:“……阿灵,你的眼睛……”
“眼……”
少年倏然回过神,蓦地跳下床榻,赤着足,咚咚奔向窗前案桌,只一瞥铜镜,便慌张地拉开屉子,找出什么玉瓶,一仰头咽了下去。
青年缓步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少年的腰。
“阿灵,吃了什么?”
“我……我……没,没什么。”
青年叹息一声:“阿灵,东西不能乱吃的。”
少年转过身,一双漆黑的眸紧紧盯着青年,双唇微启,清泠泠的嗓音迸出靡靡魔音,似有蛊惑性。
“你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也没看见。”
青年拥着少年,下颌抵在少年颈窝,在少年瞧不见的角度,他抿唇一笑,微垂眉眼,嗓音带哄地:“……好,我什么也没看见。”
青年拥着仓灵,又小憩了会儿,便离开了。
仓灵仰躺在凌乱的被褥间,沉沉地松了口气。
直到这会儿,他才迟钝地想起自己床底下还有个人。
“喂,你怎么还在这儿?”
仓灵望着狼狈地从床底下钻出的男人,眉目紧拧,一脸烦躁。
转念,他又想起什么,从屉子里摸出一堆白玉瓷瓶,又从枕头下掏出那把沾血的匕首,熟稔地拽过奚玄卿手腕,一刀下去,皮开肉绽,血液汩汩淌出,他赶忙拿来小瓶接。
那一刀并未留情,几乎要将奚玄卿半个手腕都切开。
少年眉眼认真地接血。
奚玄卿紧盯着他瞧,长睫微掩下,那双眸黑得不大纯粹了,隐隐泛出幽紫光泽。
奚玄卿骤然明白过来。
仓灵双瞳异色,并非凡人,他在这个世界中,是一个异类,是妖灵。
奚玄卿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但他体内的灵气要比任何人的都浓郁,他的血……似乎有压制妖灵本相的作用。
再反应过来时,他心下一跳。
腕上伤口贴上一片温软,仓灵抱着他手腕,在汲血。
那么多小瓶子都装满了,仓灵却一滴也不愿浪费,柔软的舌尖游走在伤口周边的皮肤上,将他翻开的血肉都吮得泛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奚玄卿一阵阵的眩晕,眼前泛花,袖中玉玦隐隐发烫,一幕幕不该存在于脑海中的回忆画面缓缓浮出。
帝国王朝的小皇子纵马驰骋在原野上,却不料,被一块石头绊倒,摔下骏马,整个人跌下悬崖,很快便重伤而死。
偏偏,他死的地方长了一株绛仙草。
鲜血淌进草根,骨肉融入土壤,使得一株未开灵智的草木生出意识。
多日后,那株仙草幻化成人形。
被赶来的三皇子找到。
这个三皇子……
即便奚玄卿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怔忡许久。
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再度展现于眼前。
三皇子一把抱住仓灵,要带他回王朝宫殿,偏偏仓灵只是一株草木,没学会说话,也没学会走路。
只呆愣愣地看着三皇子。
皇家子嗣,从小便在尔虞我诈中长大,心思敏感得惊人,又怎会瞧不出仓灵并非小皇子?
偏偏三皇子只踌躇了片刻,便打横抱起仓灵,对追来的随侍说:“小皇子找到了,但受了伤,又被惊吓到,需要安静修养几天才好回王朝。”
那些人离得远,仓灵不说话时,便无破绽。
因着他吸了小皇子浑身的血,连血肉骨骼都被他“吃”了个干净。
那张脸,那身形,哪怕是身上的某颗痣都同小皇子一模一样,谁也怀疑不得。
三皇子将仓灵带回城郊别院,以养伤稳定心神为借口,私下教导许久。
他对仓灵说:“你就是王朝的小皇子,父皇最疼爱的小儿子,你只是前些日子顽劣,纵马失蹄,不小心摔下悬崖受了伤,失去了一些记忆。”
仓灵讷讷摇头,用蹩脚的人类语言道:“不是哦,我不是小皇子,我是草。”
“……”
三皇子顿了顿,重新拾起耐心,以仓灵能接受的方式对他说:“你是绛仙草,但也是我的皇弟,你看,你和他的脸一模一样,你确实就是他。”
仓灵歪了歪脑袋,晕乎乎的。
直到三皇子叹息一声,近乎于哀求地半蹲在他面前,握着他手说:“我的母妃是曾经的废后,父皇从来不喜爱我,他只宠你,你失踪后,他快急疯了,命我去找你,只说若找不着你,便算作我的失职,母妃就会被送进冷宫,我也会被他废掉皇子身份……”
仓灵微微瞪大眼。
他不通人情世故,偏偏瞧着这张莫名熟悉的脸,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青年泛红的眼眶,哀求的神色,心底也是一阵莫名悲戚,酸酸涩涩的。
迟疑很久后,他终于点头。
“……那好吧。”他想了想,念道:“我是王朝的小皇子,我是你的皇弟……”
他将三皇子说的话,一字一句记下来。
又转眸问三皇子:“那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吗?”
三皇子道:“若我不被褫夺封号,就一直可以在宫中,就可以天天见到你。”
仓灵点了点头,信了。
他是个假货。
但只有三皇子知道他是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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