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每他在山间飞翔时多快乐,回到他的小破屋时就有多惆怅纠结。
他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翎羽颜色却渐渐暗淡的凤凰,内心很痛苦。
心底仿佛有两个念头在拉锯,撕扯,要将他一分为二。
一边在说:“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凤凰若醒了,绝对不会原谅你,你那么崇拜他,难道想让他厌憎你吗?”
另一边说:“什么叫偷?这明明是你的机缘,为什么凤凰不落在别处,偏偏被你捡到了?况且,你照顾他多日,为他疗伤,索取一点报酬怎么了?就算你没有拿走金翎,他醒来看到你那么丑,也还是会厌憎你的……你还没被别人鄙视够吗?还不知道他们的秉性?”
一边又急道:“不会的,凤凰和他们不一样!凤凰那么贞烈高贵,他怎么会和那些东西一样看待你呢?”
“那为什么,你每次想要朝凤,他都没拿正眼看过你?”
“不是……不是的,他只是没看见我,是我羽毛太黑了,他看不见我而已。”
“而已?别自欺欺人了!你要想同凤凰并肩,要他正眼看你,你便要靠自身变强,当你同他一般拥有漂亮翎羽时,他才会正眼看你。”
乌鸦的脑海里争吵不休。
他头疼欲裂。
左边竖着一面他从凡尘境捡来别人不要的镜子,破了个缺口,他站着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那一身华丽衣实在太美了,他盯着看,挪不开眼。
心里想着:这是我……
对!是我!
一转眼,右边床榻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凤凰,因着失去金翎,他的羽毛已渐渐褪去光泽,呼吸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瞧起来很虚弱。
乌鸦不停摇摆,他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近乎快崩溃了。
“不……不可以。”
凤凰已经受伤了。
没了金翎,他会死吗?
如果凤凰死了……
乌鸦不敢继续想下去,凤凰是他一生崇拜的偶像,是他拼命努力的方向和目标,是他永远不该背叛的领主。
他一拳砸下去,狠狠将那面镜子击碎。
镜子里的华丽衣也碎了。
像他短暂的美梦。
经过几日,金翎已经扎根他血肉,仿佛就是他自己的。
他一咬牙,狠狠拔下,瞬间鲜血飞溅。
他却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渐渐恢复成丑陋的眉目,温柔地看着凤凰,喃喃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试试看,我……我这就还给你。”
可握着金翎的手,刚递过去,他便被一阵火烧火燎的疼蔓延全身。
他愕然地看着自己身体。
华丽衣褪去,他却并没有恢复成原来的黑色羽毛,而是一块块斑驳灼焦的光裸皮肤。
身体内的力量也在被抽离,抽掉了属于凤凰的,还不停歇!
甚至倒抽他自己本身的!
他眼看着自己的手,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他摸着自己的脸,双唇变成鸟喙,脸颊也浴盐读加t在形变。
贪慕虚荣,享受了几日凤凰的一切,却从未想过这一切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了。
金翎给他力量和美丽的翎羽,前提却是融化他本身的东西。
这样下去,他做不成凤凰,做不成山灵,甚至连一只寿数短小的普通乌鸦都做不成了,他连羽毛都无法拥有!
恐惧如附骨之疽,吓得他不知所措。
心底的声音怪笑,嘲讽他,谩骂他,践踏他,侮辱他。
说他蠢,说他笨,说他有贼心没贼胆,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他拼命摇头,几近抓狂。
他抱着凤凰不停地摇晃:“求求你,救救我,我救了你,我在照顾你,你看在这个份上,救救我!”
凤凰陷入昏迷,并未给他任何反应。
心底的声又在嘲讽他:“救你?你拔了他金翎,他不杀了你都是好事了,你还指望他救你?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不要——!我要活,我想……啊啊……”最后的话说不完,变成乌鸦怪叫,凄厉又难听。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蜕成原形,地面上被他打破的碎镜倒映着他的模样,他惊恐地想逃离,想飞起来,可没有羽翼如何能飞?
他浑身上下一根羽毛都没有,活脱脱像个肉球。
曾经那些山灵对他的嘲讽,一股脑袭来,在他耳边,在他脑海,谩骂折辱,无穷无尽。
那时,他尚且还有羽毛。
如今,他变成真正的怪物了。
他……他没办法活下去了……
“真的没办法活下去了吗?你看看你掌心的是什么?”
是……
绚烂刺目,蕴含无穷力量的凤凰金翎……
它似乎在诱惑他,只要将它插在身上,他可以继续拥有美丽的翎羽,拥有强悍的力量,拥有无数山灵的羡慕和妒忌,他将再也不是什么乌鸦,而是……真正的凤凰。
见过了光明,又如何甘愿跌落深渊?
即便……这份光明是他偷来的。
不!!
不是的!
他没有偷!
这是他的机缘,是他倒霉了一辈子迎来的好运气,是老天让他这么做的,他没有错!他没有偷!是凤凰倒霉,运气就到这儿了。
金翎再度被他颤颤巍巍的鸟爪插在身上的那一刻,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他没有脱落羽毛,变成一个难看的肉球。
甚至,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像是一场噩梦。
他根本没有那么丑陋的形态,没有那么难看的羽毛,他似乎本该就是凤凰,就该拥有这身绚烂翎羽。
任人欺凌时,总也闪避自卑的目光也变了。
没有一个人,是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的。
他必然经历过无数苦海挣扎,必然承受过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在一点点如蚁般的阴翳攀爬下,一寸寸被不甘、怨憎、仇恨、虚伪、嫉妒淹没。
在那之前,他努力过。
可又有什么用?
这一切都不可能成为他掩饰罪恶的借口。
做了便是做了。
恶便是恶。
即便披上华丽袍,袍下也是数不清的虱子。
他盯着床榻上的凤凰看了许久,只觉得对方刺眼。
一个人,怀有的愧疚若到了极点,想的已经不是如何偿还回报,而是仇恨怨憎对方,似乎对方消失了,他便不用偿还。
他费了那么大劲,亲手做的豪华大床怎么能给那只鸟睡?那明明该属于自己。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间破旧木屋,眉头紧皱。
他是凤凰,他怎么可以住在这么简陋的屋里?
他该住在华丽宫殿里,该享用珍馐灵果,吃着凤凰才能吃的到的炼食,坐拥数不清的宝石,被无数仙婢伺候才对。
渐渐地,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谁。
他只记得,他就是凤凰。
他穿越在山谷间,丛林里,高高翱翔在天空,无数鸟雀追随他身后。
百鸟朝凤。
如此数日,他终于从兴奋地昏了头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终于想起自己的小破屋里还躺了一只真凤凰。
他起了杀心。
他想,只要凤凰死了,就没人知道他是假的。
可他再度回到小破屋时,屋顶穿了个大洞,屋内一片焦灼,床榻被烧毁,只有一具烧焦的残骸尸骨,静静躺在废墟中。
凤凰……死了?
骸骨为证,乌鸦不疑有他。
他以为他会开心,会喜悦,因为从此以后,他就是真正的凤凰了。
可他收拾那具骸骨时,为什么笑着的脸上落下了泪呢?
泪水落在凤凰骸骨上,大约是尸骨都嫌他脏,那具骸骨又腾烧出一捧炽热火焰,将骨骼都带走了,一点渣都没剩。
乌鸦默默看着这一切。
他又哭又笑,一把火也将这间木屋点燃,焚去一切污秽,埋葬数不清的罪恶。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理想和目标,他成了他的目标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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