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看着她歇一会,喘会气,又抬起手来——似乎仇恨能让她涌出无穷无尽的动力。
晨光洒进,朱大人宣布仪式结束,鞭子陆续还回,纸人被押送回地下,镇民再次变得冷淡安静,一如进城前的死气沉沉。
江月鹿转过头,“少爷,可以回去了。”
江月鹿原本以为,这位少爷草草看个开头,满足了猎奇心理后就会离开,没想到他还真的坐了一夜。巫师队伍里都有人不断打哈欠,他却认真看到了最后,甚至到现在所有人都走了,还坐着若有所思。
他这边出着神,没发现夏少爷一双眼早已移了过来。
大多数时候,那双眼尽是戏谑、张狂、暴怒和不耐,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空茫。不知为何,江月鹿觉得现在才是他的本色。
“唔。”
夏少爷看向牌位前的空地,刚才就是在这里,那些人或哭或笑,情绪浓烈无比:“这便是仇恨?”
这句话问得没来由,但江月鹿却很快懂了。
少爷毕竟还是少爷,虽然因为出门长了许多见识,但先前一直都在王府受尽宠爱长大,从小就被泡在蜜罐里,又怎么知道愁苦和怨恨是什么?
不过,原来是因为从没见过,才坐在这里看了一夜吗?
没等他回答,夏少爷又看过来,“你也有过?”
江月鹿一愣,没有回答。
夏少爷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似乎不太想知道具体的故事,只关注人所拥有的恨意本身。自顾自地想了一会,也没打算和江月鹿说什么,站起来四处一看,脸顿时黑下来,“人都去哪了!”
江月鹿:“……”
夏少爷大怒:“胆子肥了,居然敢一走了之!”
江月鹿:“您的小厮先回去备菜了,少爷要回去用午膳么?时间刚刚好。”
岂止刚好,外面天色已明了大半,明明昨天是深夜进来……居然在这里待了一夜么?江月鹿跟着夏少爷迈步踏出祠堂,才感觉甩开了身后如影随形的阴暗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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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巫师们一同在朱家用餐。
姜心慧感叹道:“他们今天看起来是比昨天高兴了。你知道吗,刚刚刘石头还主动给我打招呼呢。”
赵小萱噗嗤笑起来:“刘石头打招呼?他那么笨还能打招呼?”
陈川不屑道:“等了一年大仇得报,他当然高兴了。”
赵小萱:“你还别说,多亏他们心情好,咱们今天才不至于像昨天喝凉水吃馒头。”
干饭大王赵小萱对饭看得很紧,今天镇民为了犒劳他们,专门杀了一头猪。中午吃过一顿,晚上又要去醉仙楼赴宴。
“醉仙楼?”陈川道:“那不是我们昨天进来看到的废楼么?”
冷靖道:“他们听说我们很快要走,专门将醉仙楼收拾了出来,镇子里唯一的大厨今晚也要上阵了。”
一群人都很期待。于熊却惴惴不安地瞧了林神音一眼,他从吃饭起就不怎么说话,实践证明他不说则已,一说惊人,是个非常可靠的大腿。
但他居然昨天把“大腿”给骂了!
于熊现在已经很惶恐,“音哥……您觉着,晚上咱们应不应该去啊?”
他说话声音不大,餐桌上没人看过来。
林神音也不在意其他人,只瞧了眼闷声干饭的江月鹿,他也像自己一样不吭声,不知道是不是有志同道合的打算。
不过呢,他的点拨也只是点到为止,别人有没有这个命都要看他自己,林神音也不是什么神仙菩萨,自己能得满分就行了。
他将等得猴急的于熊晾在一边,“随便,想去就去。”
“……音哥,之前我多有得罪,您大有人有大量,把我说过的话当成个屁,噗一下给放了行不行?”于熊的三角眼偷瞄着其余人,诚惶诚恐道:“后面还有什么事,您尽管差遣,把我当狗溜都行。”
“我就一个请求,您要是想跑路……千万带上我,行不?”
林神音好笑地看他,“跑路?”
于熊急道:“这地方阴得很啊,不跑不行了!”
林神音看回他,“噢,你看到什么了?”
于熊四处看着,放低声音:“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昨天晚上大伙答完题回去睡觉,我半路去撒尿,听到了哭——”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于熊转过头,见姜心慧好奇地望着自己,她声音挺大,其他人也顺势看了过来,他支吾道:“没事、没什么。”
姜心慧和袁响对视一眼,他们俩自始至终都跟着林神音,也和于熊一路走了很久,对他的人品早有认识。他现在这种鬼鬼祟祟的神色,肯定没在打好主意。
袁响咳了一声:“熊哥,咱们明天就要开始第二次答题了,谁也不知道会考什么,要是有什么信息千万别藏着掖着啊。”
于熊骂道:“谁他妈藏了……”说着瞟了林神音一眼,对方置若未闻,似乎不打算帮他说话,不过也没揭穿他,他松了口气,刚心有窃喜地打算藏起这个只有他知道的重大消息,没想到在场却有一个人开了口。
说的话还让他睁圆了眼睛。
“昨天晚上我听到了哭声。”
众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于江月鹿,他不为所动地添了第三碗米饭,平静道:“但我认为不用太过害怕。”
众人提起的心又慢慢放回去,于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冷靖与林神音异口同声:“为什么?”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爽,这场面大家见怪不怪,从一开始这两人就针锋相对。
江月鹿慢吞吞地吃第三碗米饭,桌上的菜也快被他一扫而空。
“因为它的动机不是伤害我,也不是害于熊。”他抬头看着于熊,“你也听到了吧?”
于熊震惊了:“你看到我了?”
江月鹿摇头,“我猜的,昨晚到现在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要说肯定是说这个。你用不着怕,它的目的不是害我们,不然昨晚就该像看不见的鬼影一样行动了。”
冷靖问:“那它要做什么?”
“暂时不知道。”江月鹿道:“但它带我去了一间厢房。”
“厢房?”
他将厢房里看到的一切原封不动告诉了众人,只避过了夏少爷这一环。到说完时,碗也见了底,江月鹿瞥了眼空了的米饭木桶,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姜心慧不安道:“我有点害怕……”
“入城以来,又是沙沙的鬼影,又是莫名其妙的哭声……还有那些穿着纸人皮的镇民……在我们那边,纸扎是死人才会用的,他们居然穿了十年……”
赵小萱也低声嘀咕:“这个镇子太古怪了。”
恐惧迅速地蔓延,袁响打起精神,安慰姜心慧道:“往好处了想,鬼影也好哭声也罢,不是都没伤害过我们吗?”
陈川点头,哄着赵小萱:“对啊,你没听那些镇民说吗?仪式正常进行以后,鬼影都会不见,坏事都会消失,没人会死啦,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江月鹿却不这么想,而且他也不希望这些人这么想。
所以他说道:“奉劝各位不要有侥幸的想法。”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进来前听到系统说考试,说我们要尽力通过考场,获得高分。这是系统说的,也是白字黑字在考生手册上不断强调的。”
“考试,考什么,考谁?”
江月鹿的语气从未这么严肃,“应该考我们,但是第一轮的答题大家混着也就过来了,我们一路上见到最惨的反而是被抽了一夜的纸人。”
“一个针对我们设计的、用来考核我们的考场,会这么没用?会对我们毫无威胁力?大家觉得可能吗?”
所有人低头不语。江月鹿的话像沉重的锤子敲打着他们。
冷靖心道:虽然他说得很直接,但在这里,直接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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