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突然失去不夜侯的马甲,他就有很多事情无法继续,不安感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天强过一天。
虞荼一直往前走,不配感如附骨之疽,像阴影一样缠绕在他周身。他终于接近了天边那一线黑色———
那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不到来处,望不见去处。
深渊的对面,蹲坐着一只奇异的生物,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是谛听。
它蹲坐在深渊的前方,像一樽虚幻透明的玻璃雕像,裂痕遍布,细小的碎片从它身上溢散,如熄灭的星点,没入不见底的深渊。
“荼荼。”它的声音很温和,态度像面对一个亲昵的小辈,哪怕他们在测天赋前从未见过,“不要去想那些不好的记忆。”
这里是无光之地,天地意志的囚笼。
第167章
虞荼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不对, 那种浓浓的自厌感包围了他,让他几乎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谛听前辈,您好。”他努力不去在意脑海中翻腾起来的记忆, 而是将目光落向脚下的深渊, “这里是……无光之地?”
在过道里那些古书之中, 有一本里夹了一页陈旧的稿纸,像是有人随手写下的猜测,只有寥寥数行:
【无光之地, 天道囚笼,时间所厌,不得结果,不得解脱。】
【无光之地, 无生无死。
己非己,忘自心。】
【麒麟,我们没有时间了。】
稿纸上的字迹让虞荼觉得有些熟悉,他曾翻出过他那份继承遗产的协议, 见证人那一栏的字迹好像被迷雾遮挡着,他能看清是手好字, 却无法在脑海中具象化字迹的内容———只可看见, 不可读取。
那个字迹和这页稿纸的文字, 相似又不同。
“看来, 先生告诉荼荼的东西不少。”谛听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无光之地, 我在这里,存在了六千年。”
六千年的时间何其漫长, 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谛听更古老的存在。
“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您。”虞荼现在的情绪依然不好,但他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这次错过了,他将很难再得到完整的答案,“如果说这是万年前就布好的一场局,我在万年后深陷其中,我不后悔,但我要知道真相。”
谛听叹了一口气:“荼荼,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直言。”
“是十八年前白泽转世成顾鸿影不能直言,还是涅槃未过的凤凰不能直言?是隐在幕后的那条龙不能直言,还是同样具有谛听血脉的谛长卿不能直言?”
从小的成长经历让虞荼学会了察言观色,他知道谛听在说出那句话后就不会再告诉他全部,很多大人都是这样,会用“为你好”这个理由进行善意的隐瞒,但他们很少考虑被隐瞒的人是什么心情。
虞荼已经受够了在迷雾中艰难地拼凑真相,和人谜语来谜语去的日子。藏着掖着不说,是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命运,清楚自己的结局,只有他懵懵懂懂,一片茫然。
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力感,才最令人绝望。
虞荼的质问直白又尖锐,谛听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荼荼,你想知道什么呢?”它身上溢散的碎片如星火熄灭,光泽越来越黯淡,“我并不是万年前执棋的那些人。”
“我跟在老师身边时,玉、不夜侯前辈已经陷入了沉眠。”谛听轻声道,“我看着前辈的留影石长大,然后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之际,自愿留在无光之地。”
“我在这里存在了六千年,大部分时候沉睡着,即使清醒也浑浑噩噩,几百年前有人捕捉到我与无光之地牢不可分的意识,他们将我导入上古时期就存在的法器里,称呼我为[镜]。
[镜]为人类所得,从此成为护佑人类的法宝,十八年前,白泽的最后一次转世诞生,我记起了所有,我不是[镜],我是谛听。”
它将自己六千年的时间化成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许多往事被轻轻带过,或许在这漫长的时间中,也确实不值一提。
“其实上一次是我和不夜侯前辈第一次见面。”谛听语气里有些怅然,“可惜……不欢而散。”
上一次作为不夜侯时和它的谈话,虞荼记得清清楚楚,心中的某个猜测,在此时愈发鲜明。
虞荼说:“可他现在是不夜侯,不是玉川先生,也不是嘉木英。”
“荼荼,你真的很聪明。”谛听朝他眨眨眼睛,时间好像磨平了谛听身上所有的棱角,它平和温润得好似没有脾气,它眼角的位置已经碎了,碎片从身上脱落,没入到深渊之中,“是啊……他现在是不夜侯。”
它之前说“您认为您是谁,您就是谁”,万年前的玉川先生也好,嘉木英也罢,都已经湮灭在漫长的时间中,不夜侯是新的身份,新的名字,也是一个崭新的未来。
“先生已经在万年之前付了出太多,谁都没有想过在万年之后要将他再卷进来。”谛听说,“至少在我传信给你之前,荼荼,我都抱着侥幸。”
或许就像先生所说的,他决定他是谁,但依旧无法挣脱,好像天道意志编织了一张名为命运的巨大罗网,落入网中,或早或迟。
“如果他真的在万年前留有痕迹,甚至对你们这么重要。”虞荼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那为什么书里找不到一星半点关于他的记载?”
凤凰、麒麟、龙、谛听、白泽———有关他们的记载也很少,但至少能窥得只语片言,并非毫无痕迹。
只有不夜侯,或者说玉川先生,所有的存在都被抹消,虞荼最初得到这个马甲时,甚至还以为自己要凭空编造一段并不存在的过去。
谛听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因为老师他们想让先生活下来。”
“看到深渊了吗?”那不见底的深渊倒映在谛听眼中,像是玻璃中的海市蜃楼,扭曲的幻影,“它抵达尽头的时候,就是我消失的时候。”
无光之地并非无坚不摧,它也挡不住时间的侵袭。
“荼荼,我们都是早该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人。”谛听说,“万年之前是我们的主场,可万年之后,我们不该存在。”
淡化一切痕迹,万年之后无人记得,就有可能枯树生枝,再度苏醒。
“我本来以为已经成功了……”谛听的尾巴在地上轻轻扫了一下,有种无力的徒然,“直到我给你传信———我已经猜到,先生出事了。”
“先生身体里所存在的并不是灵力,而是一种特殊的能量,但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谛听说,“在一些重要的节点上,哪怕暗示都不行 。”
就像命运变幻莫测,但一旦观测到了某个结果,那么无法预知的未来将会就此固定,即使挣扎,也会走向必然的结局。
———没有谁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谛听说话的时候,灰暗压抑的天地间飞来了一只尾巴上拖着光点的蝴蝶,这只蝴蝶停在谛听的独角上,微微震颤着翅膀,抖落一片星屑。
“我这个引路法术学得很好呢。”谛听抬爪轻轻摸了摸蝴蝶的翅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和先生留影石里的蝴蝶几乎一模一样。”
谛听转换话题的这一刻,虞荼便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谛听不能再说更多了。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虞荼心中泛上真切的疑惑,“明明从未见过。”
“这并不影响呀。”谛听圆圆的眼睛弯起来,“我的老师教导我的途中,用了很多与先生有关的留影石,先生可以算是我的另一个老师,只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我的老师性格很跳脱,做他的学生可辛苦了。”或许想起了那遥远到已经快模糊的记忆,谛听平和的表情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鲜活,好像与过去的自己在这一刻遥遥交错,“他有时候还不如先生的留影石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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