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身份的暴露就像一个引子,白泽的身份也在不久之后暴露了,他们部落里的人同样不在意,被白泽见证着从孩童长到壮年依旧童心未泯的部众们甚至商量着给白泽弄出了一个特有的新称呼———神兽白泽。
按他们部落的话说,龙部落的“大祭司”名号听着就威风,他们部落也不能落了下乘,“异兽”念起来不好听,说起来又感觉带隔阂,不如稍微修改一下。
白泽为他们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带着他们离开了饥饿、疾病与短命,是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发自内心地爱着给他们带来改变的白泽,他们信奉着白泽,并以白泽能作为他们的图腾为傲。
苍龙和白泽在大荒声名鹊起,之后如日中天,凤凰并不是一直呆在山间小院,他偶尔会接了白泽的邀请下山去,也会在其他弱小的部族停驻施以援手。
麒麟带着谛听在大荒四处游历,他将所见所闻整合成了一本书,书里简短地记载了各种植物的外形与功效,每到一个地方,麒麟便留下一份手稿,来帮助这里的人类更好地生存。
人类的寿命不足百载,于是生命一代代更迭,他们很快就开始面临死别。
苍龙送走了他最初遇到的那个领头人,他是部落有记载以来最长寿的人类,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肌肉消失,布满沟壑的皮肤包裹着骨头,眼神浑浊,不复清亮,头发稀疏得快掉完。
他离开的时候,整个部落都来为他送行,苍龙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个枯瘦的老人向他伸出手:“大祭司……”
他同以往一样恭敬地喊着苍龙,却在生命的最后,意识混沌不清时,喃喃说着“小娃娃”,又问他受伤了没,好像回到了最初那个猎野兽的深坑边,他还头发花白却风姿不减。
苍龙听着他微弱的呼吸趋近于无,最后在风中湮灭。
人类就是这样,坚韧、聪慧,短暂如烟。
之后的年岁里,苍龙送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人,从最初的领头人到部落里最小的孩子,熟悉的人一个个长大,又一个个老去,再一个个离开,离部落不远处的那座高山上,坟包一年多过一年。
苍龙依旧是龙部落的大祭司,没人比他更熟悉部落,但他有时会恍恍惚惚觉得,这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部落———纵然部落里的每一个孩子都由他亲眼看着长大。
白泽同他一样,开始面临死别。
那些人好像前一天还在和他嘻嘻哈哈,后一天便永恒地沉眠在了地下,熟悉的人越来越少,白泽慢慢发现,他似乎不会笑了。
死亡像是一粒粒灰尘,看似轻飘飘地覆压在他身上,灰尘没有重量,但越积越多,要将他的心压垮。
曾经的离别在他的心上刻下重重一刀,伤口愈合留下了巨大的疤,而现在无数细小的刀落下,又重新将疤痕撕开。
白泽看到了很多海底的游鱼,又看到了很多飞在天上的白鸟,它们是那样的孤寂,又是那样的永恒。
他在月色之下用了一整夜的天赋,朝光亮起时,鬓边开始有了白发。
谛听已经有了人形,白泽在经过麒麟的允许、又询问过谛听自己的意见后,将他留在了身边,他带着谛听在这个熟悉又不熟悉的部落里生活,教给他很多作为“神兽”才知道的东西。
麒麟仍旧在大荒的各个地方神出鬼没,只是他的记载里,开始多了灾劫之前存在的异兽异植———被异化过的存在,他们的传承似乎也受了影响,即使新的传承者在天地间诞生,也会在年岁渐长中不知不觉被异化。
他们似乎对天地间诞生出来的新种族充满了怨恨,于是将他们视作了补充力量的源泉,麒麟整合的那本书上,渐渐多了许多食人的记载,比如鬿雀、比如合寙、比如诸怀。
于是大荒之中的人类迎来了从诞生到现在最大的危机,一时间死伤无数,他们将这些异化的存在统一称呼为“堕兽”,又将堕兽的特征在大荒中传扬。
越来越多的人类开始觉醒灵力,有了属性,跟随着麒麟他们散播出来的方法修炼,以抵御堕兽的危机。
他们和堕兽斗争了上千年,久到语言有了成熟的体系,村落变成拔地而起的城池,久到整个大荒天翻地覆。
千年间,天之骄子也好,庸碌凡人也罢,终究逃不过时间,白泽注视着他们的存在与消亡,他不复少年时的锐气,时间将他打磨得稳重宽和,他一直站在最前方,人类将他奉为智者,异兽异植对他给予信赖,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着,鬓边的发丝却越来越白。
某一年聚会的冬日,白泽忽然说想去原来的地方看看,他没有说那个地方是哪儿,但其他三人心知肚明。
麒麟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们陪着白泽回到了那片山川。
千年的时光流转,这里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半点痕迹,曾经留下的大坑,混乱一片的废墟,都在时间中抹平。
厚厚的雪覆盖着这里,白茫茫一片,白泽放下了一个红色的灯笼,呵出一口热气。
他回头看着身后依然风华绝代的同伴,又看看那满目担忧的青年,忽然久违地露出一个笑,他说:“想好了。”
“我们回家吧。”
来年开春,大荒的某个地方忽然多了一片墨蓝色的“海”,海中有剪影似的白鱼,白鱼从海底向上游,在海面变成美丽的白鸟,展翅飞向空中。
白泽的躯壳与一身庞大的念力留在这里,化作了不能被普通人窥见的死生之间,他的意识投入海中,与无数人类一起轮回。
谛听接替了白泽的位置,成了引领人类的智者,本该在大荒各处游历的麒麟,也随着他一同留在了人类的领地。
麒麟是最不愿受拘束的,但他终究放心不下自己的学生。
感情,是这世间最可怕的羁绊。
堕兽与人类的斗争从未停止,海中每天都有新的白鱼。
某一日,这片海的最深处,突然有条青色的鱼游了上来,它摆动着鱼尾,在海面化作青色的鸟,继而飞入云中,又从云端下坠———
一棵种子落入了土壤。
天地之间,许多细细的金色丝线钻入这片土壤里,持续百年千年,不曾断绝。
某年开春,万物复苏之际,有片土壤里,一株细细的小芽冒出了头。
第327章
“老师, 您也要走了吗?”
很高很高的山峰上,谛听俯视着身下绵延的城池,语带不舍地问。
“傻崽子你可知足吧!”麒麟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一开始留下来帮了你快百年, 之后又断断续续帮了你四百多年, 你老师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累散架了!”
谛听轻巧地躲过了麒麟的脚,笑道:“要不您再留个几百年?我又不介意。”
“倒反天罡啊你!”麒麟没好气道,“你自己都已经这么厉害了, 别有事没事找老师。”
“别联系我了哈,我去大荒其他地方玩,再不回来了!”麒麟转身就走,他潇洒地背对着谛听挥手道, “你别跟上来!”
麒麟没有回头,他自然也不知道他背后谛听脸上有点欠扁的笑淡了,眼圈却红了,浓郁的不舍与悲伤好像要从他眼中流淌下来。
老师……
谛听无声地张着口, 却最终没有出口挽留,但他的直觉告诉他, 这次告别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好像老师这一去, 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告别了那只在千年里好不容易长出心眼子的傻崽, 麒麟始终没有回头, 他怕他这一回头就会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说很多, 让心眼子越来越多的傻崽发现些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从人形变回了原形。
曾经流光溢彩的鳞片如今暗淡了许多, 麒麟知道,他的时间也像白泽一样走到了尽头。
死亡这个模糊的概念在将近两千多年的时光里一次又一次在眼前上演, 麒麟甚至对死亡感到了麻木———他依然会对生死有感触,但却像是朦朦胧胧隔了一层,再不似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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