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塔共分上下两层,一层的地面已经被肆意生长的藤蔓破坏得差不多,但依稀能够看出一层就像一个普通的温馨房子,有分好的房间, 有客厅,还有沙发、地毯, 只是这些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在时光的流逝下, 显出一种极致的陈旧来。
身形缩小的狐狸在藤蔓形成的废墟上跳跃, 一直跳到通向二层的楼梯才停止, 它在楼梯的一层驻足回首:“嘉木英, 不跟着我来看看吗?”
如果不是镇塔的地面狼藉一片,墙壁是那令人压抑的锈蚀暗红, 布满灰尘的腐朽家具在废墟里东歪西倒缺胳膊少腿,发出邀请的主体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看起来就像是朋友之间最普通的邀请。
虞荼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 确认这么一点时间绝对不够顾鸿影他们跑出虚空之门后,他跟上了堕化后的九尾。
无论无论二层有什么,都不会比他现在和九尾直接打起来这种发展方向更糟糕。
九尾在楼梯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一会儿,看起来相当活泼,一点都没有诡兽失去理智的疯狂。
一层通向二层的楼梯沿着暗红色的锈蚀的墙壁盘旋了大半圈,楼梯很窄,虞荼一步步往上走,肩膀不可避免地和墙壁磨蹭,近看这些锈蚀很奇怪,虞荼将能量聚集在指尖伸手捻了捻———那不是铜锈。
粉末捻开后,似乎有股极淡的血腥味。
在前方领路的九尾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它回身蹲坐着,逆着光,虞荼只能看到一个狐形的轮廓。
“不用看了。”九尾短促地笑了一声,“那是我的血。”
如果它没有说假话,究竟要多少时间,多可怕的痛苦,才能在镇塔内部形成这样层层叠叠的暗红?
虞荼登上了镇塔的二层,镇塔的二层不像一层一样积了那么多尘土,但依旧有种灰蒙蒙的陈旧。
二层最右边有扇落地窗,落地窗前是张木头做成的圆桌,圆桌的右侧有把躺椅,躺椅上有条陈旧到已经辨不出颜色的毯子,圆桌的左侧是把摇椅,摇椅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缺胳膊少腿的玩具,正对着落地窗的,是个简陋的圆凳。
“对这里还有印象吗?”九尾抬起爪子指了指右边的躺椅,“几千年前,你最喜欢盖着条毯子躺在这里晒太阳。”
“对面的那把摇椅是我的,上面堆着的都是你给我做的玩具。”它蹦到那把堆着玩具的摇椅上,摇椅连玩具在它的动作下化为齑粉,落了它一身,它抖抖毛,声音里多了些许怅然,“就是现在再也不能碰,一碰就会化成粉末。”
“大胖鸡曾经也很眼馋我的玩具,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它又用爪子拍了拍那个简陋的圆凳,简陋的圆凳同样化作齑粉,“所以它在我家,只有小凳子可以坐。”
“你看……”九尾浑浊猩红的眼睛盯着那些飘散的粉末,“时间里……一切都成灰了。”
九尾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不像一只失去理智的诡兽,它在讲着自己久远的记忆,好像希望跨越了几千年的时间,那个过去的嘉木英能想起来些什么。
按理来说,面对熟悉的人,面对熟悉的物,就算失去了记忆,也应该在这样的场景下依稀有几分熟悉———可虞荼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陌生,好像在旁观别人的故事,心里没有半丝波澜。
如果不夜侯是嘉木英,他真的忘得这样干干净净了吗?
“大茶树,你可忘得真彻底。”九尾蹲坐在那些齑粉里,它耳朵上那撮白色的聪明毛已经渐渐在向它身上皮毛颜色同化,“我之前这样喊你的时候,你早把我抱起来梳毛了。”
“你的心比昆吾山的赤铜还要坚硬。”九尾从齑粉里站起来,它每向前迈一步,身形便大一分,“我把过去讲给你听,你却无动于衷。”
“真可惜……”它叹息道,“那我只能吃掉你了。”
过去的九尾食用人的情绪,接受人的供奉,成为庇护他们的图腾,是被人心心念念憧憬的祥瑞,现在的九尾堕化,食用多少情绪,就吃掉多少寿命,如果能引起一个人有关它的大幅度情绪波动,那么它就可以借助着动荡的情绪,直接得到新的躯体。
之前来到这里的人,领头的人特别香,它勾动她的情绪,占据她的身躯,本来都要成功了,可在它食用掉两个小零食,准备尝尝另外四个小零食滋味的时候,被它占据着的躯体发了疯———人类的魂魄在绝境之中,竟然也能爆发出暂时与它相抗衡的力量。
真的很有趣。
为了能顺利得到这具躯体,它只能暂时放弃吃掉那四个小零食,嘴边的食物,总归是跑不了的。
只是它看中的这具躯壳,魂魄爆发时竟然散发出另一股香味,那香味与血缘勾连着,闻起来像道大餐。
于是它操纵着躯壳,去和大餐见了一面,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它有一点不明白———明明已经读取了这具躯壳的记忆,为什么大餐看它的眼神那么奇怪?
九尾想要以假乱真,可从不会出错。
不过无所谓,标记已经种下,它可以慢慢享用。
再后来,它闻到了比大餐更诱人的香味,那香味比它所享用过的任何情绪都诱人,它在这道美味的身上,看到了一段它丢失的记忆,这段记忆并不长,不过十多年的时光,它吞下这段记忆才发现,这段记忆是它和美味相处的过去———原来它也曾有过浓烈纯粹的情绪。
它记起了一切,但这并不妨碍它吃掉这道美味,十多年的时光,再美好再真挚,在几千年的漫长里,也只不过是一小朵水花。
它本来想用这些记忆勾动这道美味的情绪,这具躯体比它见过的任何一具都要合心意,可惜,他似乎是忘得太彻底,记忆里的画面无法勾起大的情绪波动,没有媒介,它就无法占据身躯。
那就只能将他吃掉了,虽然有点可惜。
那十多年记忆里的自己相当幼稚,会做愚蠢的事,会问愚蠢的问题,喜欢打打闹闹,喜欢窝在这个叫嘉木英的人肩膀上晒太阳。
平时“嘉木英”“嘉木英”地叫着,真正委屈生气想撒娇的时候,就会喊“大茶树”,它还认识一只大胖鸡,偶尔也会叫大胖鸡“凤凰”。
那个幼稚的自己好像总是有很多歪理,会说自己取的外号独一无二,强词夺理后被反驳,还会气得拿九条尾巴把自己裹成个球,然后没多久又自己将自己哄好。
它老是喜欢挂在嘉木英原型的枝桠上,问同一个问题———
“大茶树啊,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究竟是什么呢?”
大茶树不回答,于是那个幼稚的自己就倒挂在树枝上,远远看去像一个倒挂着的“鸡毛掸子”———鸡毛掸子这个词,也是大茶树教的。
挂不住了它就往地上掉,然后被大茶树的树根或者树枝熟练地接住,放到一旁的地面上,接着就是梳毛和晒尾巴,重复又无聊。
十多年的记忆在几千年的漫长里太轻飘,回归了对它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堕化的九尾一步步向前走着,又变成了那个巨大的、缭绕着黑气的狐狸。
镇塔早在漫长的时光里为它所用,眼前这道美味,是自己走入了牢笼。
堕落化诡延长了它的生命,无聊的时间里,吃吃人类混杂着寿命的情绪,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九尾张开了獠牙,咬向面前那道美味,它尝到了血的味道,好吃的感觉充斥了脑海。
从九尾慢慢变大开始,虞荼心里的警惕和防御就拉到了最高,整座镇塔都是虚空之中的囚笼,虞荼几乎将剩下的能量都耗在这里,才勉强夺取了镇塔某一小块墙壁的控制权———就是九尾之前介绍过的那个角落里的落地窗。
在不引起九尾警惕的情况下,虞荼慢慢挪向落地窗的方向,却不料它忽然张开獠牙,好像有种无形的吸引力,虞荼的眼神恍惚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九尾的獠牙已经咬穿了他的胳膊,剧痛带来了清醒。
虞荼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留手,好不容易平了的“账单”又开始堆积,堪比吞金兽的数个漩涡成型,在新添了几处伤势后,他靠近了那扇落地窗,落地窗前的东西已经在打斗的余波里化作了齑粉,什么都没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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