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尾与瞳孔都是瑰丽的赤色,像是燃起来的焰火,脸上那横七竖八的伤痕正在往下渗着血,有种诡异颓靡的艳丽。
他的心口一片血肉模糊,那是奥利维亚牵制他时谢见微做出的成果,谢见微为此付出了法杖断裂、右臂粉碎性骨折的代价。
谛长卿吐出一口血,由于覆盖整个崇明市魇阵的特殊性,他无法移动,所以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彻底染红了他身下的石头。
“你们没赢。”谛长卿的指尖碰上他眉心悬挂的那枚最精致、最复杂的黑金铃铛,眼尾的颜色愈发艳丽,肤色却苍白,“我从不会输。”
接管控制权一路顺利的虞荼内心忽然涌上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身后传来一股劲风,虞荼下意识向旁边翻滚躲避,却依旧被掀飞很远———
安安静静昏迷着的三个小伙伴,在这时睁开了没有焦距的眼睛。
虞荼试图唤醒他们的意识:
“芝芝!埃里克!莉莉!”
无人应答。
三个人以三角的姿态将虞荼包围在正中间,这是他们最近训练出来的狩猎怪异的方式,另一边,本来已经隐隐清醒的奥利维亚,蓝色的眼眸却一片浑浊,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他的法杖对准了半身伤痕的谢见微,法杖的顶端,水属性灵力被不断压缩着,渐渐有了呼啸的声势。
谛长卿孤注一掷地更改了魇阵,他的气息几乎立刻弱下来,但他看起来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真是……一场好戏呀。”
魇阵与谛长卿的链接在此刻加强,和他相争的虞荼首当其冲,他意识刺痛头脑昏沉,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整个崇明市的画面全数混乱地传进他的脑海,信息量庞大得令人胆颤心惊。
他看到孟自秋的剑架在路雅音的脖子上,身后秦斐在偷袭;蛇族的白霜变成了巨蟒,几乎要绞杀豹胜虎;顾星竹腹部狞的伤口往下流着血,孤身一人对上了群居型C级怪异……崇明市外围那一圈的怪异全部暴动起来,挡住了江局他们救援的步伐。
“执”明明白白反馈给虞荼一个可怕的推论事实———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包括虞荼自己。
谛长卿是个游戏人间的疯子,从他接管魇阵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活下来,也没打算让其他人活下来。
毁灭,从来都比守护要简单得多。
虞荼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过他就是马甲本身,所有人眼里无所不能的不夜侯。
脑海里的刺痛反应到身体,虞荼头昏眼花,恶心想吐,连被攻击的轨迹都看不清,但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从不奢望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但他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就像江局曾经所希冀的,每个人都有光明的、美好的未来。
之前研究的那个献祭阵法,反向推衍后虞荼并不是全无收获,短时间增长力量的方法,他恰好研究出了一个———
世间生灵的魂魄本就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就像被揉好的面团,只要揉面的人足够有技巧,就能将面团摊得薄薄的、细细的,延展出足够大的面积,只要“面团”能承受延展时那无与伦比的痛苦。
将意识彻底扯开的滋味难受到极点,虞荼咬着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他的眼前一片血红,或许是哪里的皮肤破裂,于是血流到了眼睛里,又或许是他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气好像吸不到胸腔中,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但意识却轻飘飘的没有边境,暴涨开来的力量让虞荼短时间内抢到了“执”的全部控制权,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也完全够用了。
虞荼简单粗暴地将所有活着的、死去的、重伤的———不分敌我,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与魇阵短暂地断开连接,被虞荼推出了“执”的覆盖范围。
这一刻,身体承受不住意识那暴涨的力量,虞荼成了一个血人。
谛长卿作为魇阵的核心,是除虞荼外,唯一一个没有走脱的存在,两个血乎乎的人隔空相望着,被眉心黑金铃铛抽去所有力量的谛长卿瘫倒在石头上,笑得浑身颤抖:“原来、是个和我一样的疯子……有意思……”
虞荼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托着他向前走的似乎不是身体,而是环绕在他周围的近乎凝实的“执”。
这世间一切阵法,最简单粗暴的破解方式都一样,布阵者死亡,阵法即解。
虞荼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杀了谛长卿。
杀了谛长卿,终结掉这一切。
虞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只是感觉温热的血溅了满脸,分不清是谛长卿的,还是他的。
谛长卿身下那块已经被血浸透的石头发出白色的光,“执”尽数涌入光里,天空中的白雾一寸寸消解。
恍恍惚惚的,所有人耳边都听到一声很轻的震动,像是石头滚落山崖,像是夜间滴下露珠,像是晨起时胸腔的一声叹息,最后都尽数湮灭在天地里。
石头亮起了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光亮。
那场盛况空前的拍卖会里曾有一样压轴的拍品,看起来似乎是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拍卖会曾这样介绍它———
【[命运之石]
或许某一日有人踏足其上,它会发出轰鸣,这或许是认可,也或许不是。
注:命运的洪流中,它只是一块石头。】
*
虞荼在白光里醒来。
意识延展的剧痛减轻了一些,虞荼慢慢睁开眼睛,挡在眼前的手白皙修长,这是属于马甲的手。
虞荼没有看到谛长卿,也没有看到本体,只看到一片黑沉的虚无,虚无中偶尔有几道光亮闪过,像是抓不住的流星。
虞荼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但他的脑海中却能准确知晓此地的名字———
【时空罅隙】。
进入此地的人非生非死,就如进入没有尽头的牢狱。
虞荼现在感应不到本体的情况了,因为他所有的意识都完整地聚集到了马甲内,准确一点说,是一半完好的意识和一半扯得如渔网似的意识,这两半勉强缝合在了一起。
虚无之中没有落脚处,人在其中无法行走,只能随波逐流,虞荼在虚无之中,短暂地捕捉到了一颗流星,他将自己挤入到了这颗流星中。
流星似乎是某段时间的碎片,只是碎片之上布满裂痕,虞荼只在其中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便立刻被排斥了出去。
意识的剧痛时时刻刻挑战着虞荼的忍耐力,他扶着额头,意识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已知马甲之前和苍龙及顾鸿影两人一起在无尽之海,那么他们三个应该是一同进入了【时空罅隙】,要在没有尽头、没有边界的虚无之中找到他们两个,难度恐怕不会比大海中分辨出一滴成分不同的水更低。
虞荼被困在此处束手无措,于是他被迫尝试着修复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那一半意识,修复途中,他总是做梦,但梦见了什么,虞荼又昏昏沉沉想不起来。
虚无之中,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随着修复进度的推动,虞荼做梦愈发频繁,光怪陆离的,像匆匆而过的流水,虞荼一会儿梦到年幼时雪地里拍不开的那扇门,一会儿梦到茶馆里那盏熄灭的灯,一会儿梦到他走在满是行人的街巷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会儿又梦到他打开门看到门外的顾鸿影和三青……
虞荼梦到很多过去,这些过去充满了跳跃性,没有一点逻辑,他甚至会梦到很少接触的人事物,比如昆仑禁地里的“麒麟”。
他梦到那灿若骄阳的眼睛,梦到他那时的提问———
【为什么选中我?】
[未来、现在、过去。]虞荼又一次听到祂的回答,[是你选中了你自己。]
……
“先生?先生?”
虞荼听到呼唤,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眼皮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缓缓有了焦距的视线里,虞荼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小孩儿头顶有对小小的青色鹿角,身后有条短短的胖尾巴,尾巴上糊满了干得结块的泥土,剥落的泥土里,能看到浅青色的、带着流光的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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