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是徒劳,贺兰熹还是睁大了眼睛。他在黑暗中摸索到载星月的剑柄,以剑撑地,缓缓站了起来。
贺兰熹很清楚自己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速战速决,然后等宋玄机来接他回家。
最后一个需要战胜的敌人,是自己。
行走在终焉之地,贺兰熹的神格和神力如同受到了禁锢,每走一步都在抵抗道法自然,身上仿佛有千斤重。
他必须稳住心神,集中注意力,否则很可能再次受到终焉的影响陷入虚无之中。
贺兰熹无法判断极恶相的位置,极恶相也无法找到他,就像是一场纯靠运气的赌局,谁先找到对方谁便有了动手的先机。而运气,是最公平,也是最不公平的事了。
很不幸,极恶相的运气貌似更胜一筹。
一把剑悄无声息地抵在贺兰熹的身后,极恶相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呀,找到你了。”
贺兰熹猝然转身,横剑格挡。极恶相却像是能看清他的动作一般,反手一挥,剑居然以一种难以预料的角度插进了贺兰熹的肩膀。
嗤!
剑身深入神躯,溅出的神血发出细微的泊泊声。贺兰熹来不及喊疼,立刻飞身后退,和极恶相拉开距离。
他仍然看不见极恶相的位置,但他能确定自己离极恶相已经很远了,极恶相想要重新找到他绝非易事,他只要先稳住,然后再伺机而动——嗤!
贺兰熹:“?!”
不是吧?他有那么倒霉吗?
胸口又一次被猝不及防地刺穿,贺兰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低下头,能看到的依旧是一片纯粹的漆黑。
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平的赌局,极恶相分明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作弊,这是作弊!终焉地明显在优待极恶相!
“你没发现吗?终焉之地虽然能压制你我的神格,但它对你的影响终究还是更大一些。”极恶相惋惜地认清了一个事实,“你好像说对了,我到底不是你,我没有那么害怕终焉。”
贺兰熹捂着胸口,伤口再如何疼痛嘴上也不饶人:“你知道我是对的就好,回头记得把这句话刻在你的墓碑上。”
极恶相:“我不刻,我不会有坟墓。你不该带我来终焉之地,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贺兰熹:“我不知道!”
“这说明了,哪怕是强大的神明,也会有犯错的时候。”极恶相拔出“载星月”,将剑尖抵住了贺兰熹的咽喉:“而神明一旦犯错,后果一定是致命的。”
贺兰熹覆在伤口上的手微微一紧。他摸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十分的安心:“我当然会犯错,否则我的《九州史》也不会那么烂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宋浔是不会犯错的。”
听到宋玄机的名字,极恶相动作一顿:“宋浔……?”极恶相想了想,道:“宋浔也会犯错,否则他的《丹药学》也不会那么烂。”
“我要被你气死了!我说多少次了,不许模仿我说话!”贺兰熹气愤道,“我的意思是,宋浔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终焉地对我的影响会大过对你的影响。如果我一定会战败,他为什么还愿意让我来呢?”
“……!”极恶相不愧是贺兰熹至暗面的化身,反应速度和贺兰熹本人有的一拼。
在它的认知中,宋浔不会伤害贺兰熹,更不会放任贺兰熹置身于险境。那么宋浔之所以愿意让贺兰熹回到终焉之地,一定是留有后手。
“我答应过他,我不会再怕了。”贺兰熹嘴角弯起,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的北洛卷轴自他胸口衣襟飞出,划出一道月光般的光辉。
这是除日月之光外,唯一能渗透终焉黑暗的光芒。
——那是宋玄机的神格。
“因为,”贺兰熹注视着那团光辉,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始终陪着我呢。”
宋玄机早在还是北洛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有朝一日贺兰熹会带着鬼界大殿下回到终焉之地。
宋玄机曾和鬼界大殿下有过一战,他知道对上自身的极恶相有多棘手。所以,他把北洛的神格藏进了卷轴里,为的就是在决战中为贺兰熹点亮一束光芒。
在北洛神格的光辉中,贺兰熹身上的两道剑伤不治而愈。黑暗被神光驱散,有了光的终焉地似乎也……不过如此?
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啊,数万年的沉寂和孤独早已过去。以后的每一年,每一日,宋玄机都会像现在一样,生生世世陪伴在他身边。
认定这一点后,贺兰熹心魔自行散去,终焉地对他神力的压制荡然无存。
“宋浔说过,不要和敌人过多废话。所以,我们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贺兰熹将宋玄机的神格握进掌心,直视着那张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像宋玄机教他的一般平静开口:“——灭。”
这一刻,极恶相看到了何为真正的神谕。
剑光如银河般倾泻,一瞬之间,终焉之地宛若白昼降临。刺目的神辉中,一把神剑从天而降,直落斩下,从极恶相的胸前贯穿而过!
——那是贺兰熹的本体,宛如日月幻化,星辰锻造,足以焚天煮海,撼动万古。
极恶相惊骇的瞳孔定格在漫天剑光之中,它甚至没有资格多看一眼神明全盛而极致的力量,于瞬间灰飞烟灭。
神威所至,万物皆陨。
在它原本站的位置上,终焉地赫然出现了一条连通天地的剑痕。人间的阳光穿越裂痕洒向终焉之地,暖洋洋的,热热闹闹的,不偏不倚照在了贺兰熹身上。
至此,用于孕育并压制神器的禁地回归人间,天道法则在终焉地失效,光影和声音将不再是千百年才能见到一次的奢侈之物。
也许用不了多久,终焉地也能像他一样,开出另一朵漂亮的小蓝花。
化回人形的贺兰熹闭上眼,感受着熹光照耀的感觉。
他听见了许许多多的声音,风的声音,树叶的声音……他的神识从裂缝中钻了出去,眨眼间穿越万里,一溜烟来到了鬼界。
他看到了鬼王残影湮灭在不识风月剑下,看到了一个已经被太华宗牢牢控制在手中的鬼界:
忘川河水恢复了宁静,自奈何桥下流淌而过,一个个准备去投胎的亡魂井然有序地走向人间;
诸位院长为奄奄一息的四大凶兽重新套上了锁链,穷奇愣是被鸣佑真君训成了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大猫;
深渊地狱的入口再度封闭,太华宗的弟子将最凶恶的厉鬼一一扔回到他们该待的地方。
长孙策得意地向祝如霜炫耀:“看到了没,祝云?没有贺兰熹,我一样能以一敌百!”
祝如霜一盆冷水浇下,凉凉道:“别得意了,这还不是因为时雨强化了你的睹青天。”
沂厄真君带着众弟子负责善后,司契真君终于有空询问浣尘真君:“絮之啊,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你身上的红衣是怎么回事?”
浣尘真君:“。”
无论是院长还是弟子,太华宗每一个人的武器上都闪烁着剑灼的光辉。
“我哥呢?”白观宁四处张望着,“有谁看见我哥了吗?”
松籁:“找到宋玄机,就能找到你哥。”
绯月:“那么话又说回来了,我那神明转世的侄子呢?”
……
最后的最后,贺兰熹听见了宋玄机匆匆赶来接他的脚步声。
宋玄机好着急啊,一点都不从容淡漠,哪有半点无情道的样子,明明不久前他斩杀鬼王残影的时候都还很冷静来着,他都在神识里看到了。
贺兰熹收回神识,笑着转过身,正要向以前一样扑进宋玄机怀里,没想到宋玄机却先一步来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拥进了怀中。
第135章
贺兰熹在终焉地一晃神的功夫,人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日里,人间的苍生万物和过去的两千年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一场注定降临的灾厄。
功德圆满的贺兰熹坐在宋玄机怀里,惬意地享受着终焉地久违的阳光。小蓝花形态的不识风月种在他头顶,被清风吹得花瓣轻颤,和宋玄机的金簪流苏一起一摇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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