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收回视线。
手起刀落,蔬菜在他娴熟的刀工下,被切成长短相仿的均匀细丝。
他觉得他有必要深思熟虑一下。
前辈和他只字不谈透露弹窗的事,也许是存在某种原因。
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弹窗一直在不留余力地帮助前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漫画上可没有任何一句对话阐述了原因。
他问过那部生活用机上的白字许多问题。
——比如这本漫画是从何处来的。
而它的回答是:[我无法明确回应这个问题。]
[漫画不是由我创造的,这部APP也同理。]
[你不能删除软件,并不是我写下了不可强行删除的指令。我曾尝试过通过特殊方法提前开启APP,可我失败了。随后我意识到,是这款软件本身自带着无法删除的属性——很不讲道理,是吧?像是某种未知的力量设下了限制,而这道限制你我都无从解除。]
[另外,虽然这部漫画存在着创作者,但显而易见……那位作者并不来自这个世界。我只能推测这款APP软件是来自更高维度的某人所绘制下的产物。]
[是那个人在观测我们的世界,还是我们本是就是那个人创造的……这一点我无法回答。毕竟每个人都无法证明自己所身处的世界,是否是由其他人创造出来的。]
弹窗对他推心置腹,只要是它略知一二的问题,它都会不留余力地进行回应,甚至会阐述自己的观点。
但唯独在降谷零询问“弹窗究竟什么来历”时,那行白字会回以无尽的沉默。
它知道答案,可它不愿说出。
……到底是为什么?
降谷零将食材倒进了锅中,在倒入适量的调料过后,他又在将锅盖盖在沸腾的锅上。食物还需要再烹煮几分钟,他空余出了一点时间就会胡思乱想,而他现在,再难扼制那颗企图探寻真相的心了。
既然白字不会回答“弹窗是谁”,那就换一个问题好了。
他翻找出白色手机,轻轻触动电源键,手机的屏幕随之亮起。
金发青年轻垂眼帘,翕张的唇中,吐露出一段小到微不可察的询问。
远边的铁锅蒸腾着热气,他的声音被全数掩盖在了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下,但白字还是听到了他的发问——
“既然你不能回答‘弹窗’的身份,那么……”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他敛起眉眼,目光平静地扫视向手机屏幕。
这个白字,实在过于关心前辈、还有弹窗的生活了。
而它还向他三令五申,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前辈触碰到这部手机——因为弹窗会发觉它的存在。
只有在白字认识弹窗的前提下,才会提出这等要求。
[…………]屏幕上跃动起字样加载的省略号。
几秒种后,降谷零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在生前,我签署下了将遗体无偿捐赠给国家的协议。所以当我死去之后,我的遗体被用于了一项十分机密的实验研究。]
[我自实验中诞生,是个极度不完整的瑕疵品,连人格都难以保留。]
[但我无怨无悔。]
那串白字回答。
……
今泉昇觉得,今天这顿晚饭吃得相当煎熬。
虽然平日里的餐桌也很安静,他和降谷零都是餐时寡言的类型,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的降谷零竟然会沉默到一言不发。
他似乎正在思考某件事,眉头下压的痕迹明显,面部的每一处肌肉似乎都在紧绷,眉弓骨下的阴影透着少许阴翳,这不苟言笑的模样透着罕见的压迫感。
他不清楚降谷零怎么做一顿饭的功夫,就会转变成这种态度。往嘴里塞米饭的时候,他都只能小口咀嚼,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是在纠结今晚约会时,他突然跑走的事情吗?
今泉昇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脑海里迅速播放起今日的经历,他开始反思自己今天还干了什么错事。
难道说……
他低头悻悻地扫视满桌色香俱全的佳肴,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起来。
还是说,零厌倦了亲手下厨的生活?
毕竟他们自同居开始,他的三餐就被降谷零包揽了。虽说惯例是零做饭、他洗碗,家务两个人共同分担,但做饭毕竟很费心神,所以还是对零更不公平一些。
尤其他现在处于没有工作的隐藏期,还被限制了出门次数,和隔壁每日负责打理家庭内务的全职太太毫无区别。
也许,零在为这件事而不高兴?
毕竟他心系国家,而且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
而导致降谷零成为家里蹲的原因,起码有一半是来自他……
越是思忖,今泉昇越觉得不妙。
他发现他夹菜的手都颤颤巍巍起来,一粒花生米他狼狈地夹了好几次,才勉强落进了自己的饭碗中。
直到这死寂般的沉默,被降谷零倏然拔高的呼唤打破:
“前辈!”
“是!”今泉昇吓了一跳。
他慌张地放下碗筷,险些挺直着腰板,就这么原地站起身。
坐在对面的男人眉头依旧紧蹙,唇瓣之间抿成了一条平直的长线。
降谷零的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投射过来,深邃的眼窝间,那副灰蓝眸也犹若出鞘的利刃,刀光剑影簌簌落下,锋锐凌厉。
今泉昇仓惶地回视他,那一刻,他恍若被那平日里温和似水的视线贯穿了灵魂。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对不起,我知道我其实不该逼问你。”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隐私,我很清楚这么做不对,但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焦虑感了。”
降谷零是个机会主义者。
常年的卧底生涯,让他总是对把握时机怀有敏锐的感知度。因而在机会来临之前,他往往能沉下心去静候,这也是他得以在组织安稳潜伏多年的原因。
但如果事情关乎今泉昇,一切就都变样了。
他无从冷静。
从发觉今泉昇与弹窗形影不离地度过着每一天时,他便心神不宁、坐立难安起来。
如若弹窗对接下来对抗组织的行动有利,并且它从未产生过伤害前辈的想法,那么降谷零无话可说。
可他不知道——
未知是初始的恐惧。他不清楚弹窗是谁,而知晓答案的白字,又始终回避着这个问题。
他没有任何渠道来调查这件事,更无法推测这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他害怕今泉昇在弹窗周而复始的洗脑下被控制,更恐惧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中,今泉昇会被改变、会被伤害。
他非常不安。
那份恋人近在咫尺,又好似远隔万里的迷离感,再一次携裹了他的周身,以至于身体都在战栗。
——他怕有朝一日,今泉昇还是会离开他。
尽管降谷零竭力地想要潜藏这份心绪,他想要在恋人面前始终维持完美的笑容……
可他藏不住。
一周已经过去了,耐心已经彻底抵达极限了。
今泉昇定定地望着他,目光无措。
下一刻,坐在对面的男人紧闭双眸,他抬手揉了揉鼻梁上方,试图抹平眉心间拧皱起的痕迹。
接着,降谷零尽量用着平和的语调,缓慢询问:
“前辈。一直以来……你是不是都有事情在瞒着我?”
【别回答他。】
[别逼问他。]
今泉昇愣了愣。
降谷零也随之停顿了一瞬。
他在脑海中,听到了一道辨识不出男女的机械声音。
具体来形容,那道声音很像是电脑合成出的电子音,听起来毫无情感,却又好似透着万千心绪。但这诡异的一瞬,令降谷零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是幻听了。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却没能发现任何端倪。而坐在对面的黑发青年,俨然也没能听到这阵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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