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初老师生病,我若能领众北上,入青州幽州等地,黄巾或许便不会困守广宗,被朝廷所灭;在西河之时,太守战亡,我若能领众守城,奋起一搏,匈奴一击不中,或许就会远遁他处,众人便不会被掳。”
波才深深呼吸,看向荀柔,目光明亮坚定,“我要回到西河郡。这些年,许多兄弟们在此落户成家,娶妻生子,我的户籍也在彼处。朝廷若是派兵来援,我便为其援助,若是不能,我们自己也要守卫家园。”
“不想去见你弟?”荀柔微微一笑。
“知道宗衍如今很好,我意已足。他年岁亦长,本来就要分家,他已落户在彼,我也决定安定于此,如今四处战乱不息,百姓罹难,正是我辈挺身而出之时,至于我们兄弟二人,来日方长,自有相见之期这话,还请公子替我转达。”
荀柔点点头。
波才再望了他一眼,双膝跪地,“公子点我迷津,救我性命,如此恩义加于我,我如今白身一人,不敢妄称报答,异日必有报于君前。”
咚、咚、咚。
额头触地,是沉重的三声。
“不必如此,”荀柔叹了口气,继而微笑,“如今,我们或许可以聊一聊并州。”
……
牛羊、粮食、马匹、金银,虽然各种物件也分了一些给波才作启动资金,但剩下之数,仍然称得上丰盛。
若不是记得一月之期,荀柔都不想走了。
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原谅他没见过世面。
讲真,草原民族最好的习惯就是,全身家当真的就挂在全身。
热爱夸耀勇武,节衣缩食都要披挂金银彰显身份,就连用具都是铜的。
“虽然脏了点,但洗洗应该能卖出去。”荀柔把着莲瓣纹长颈铜酒壶仔细打量。
带回去可以让爱好艺术的族兄看看,修精致点,放到京城定能卖上价钱。
此时,满眼印着金钱光辉的荀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数日之后,在中丘县等着他的人是谁。
“……襄儿?”
他眼睛出问题了?为什么看到小侄女在冀州、赵国、中丘县、县衙前庭,跟赵云学木仓?
那个姿颜雄伟的家伙,把一杆银枪舞出花来的家伙,是常山赵子龙,没错吧?
“叔父。”银枪一收,荀襄握着枪杆,拱手一礼。
“含光公子。”
“子龙兄不必如此客气,”荀柔还礼,再向荀襄,“你怎么来了此处?”
“自然是随我一道。”
实在平地一声雷,荀柔像卡住的机器人,一格一卡抬起头。
玄衣长冠,俊朗无双的亲哥,就立在衙堂阶前,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叔父。”荀棐身后,侄儿荀欷缩了缩脖子。
荀柔下意识随了他的动作,“阿……阿兄,你怎么找到此处?”
“难怪你先前曾说,要买常山太守。”荀棐眯了眯眼,“我若是不来,岂知荀公子在此的威名?更不知,你还准备北上幽州抗击乌桓?侍中都不够,你这是要当将军?”
他原本以为荀柔只是“认识”平难中郎将,没想到居然这么熟?
“贤昆仲相聚,定有许多话要说,云就不打扰了,告辞。”已经成年的赵云,想起了曾被亲兄支配的恐惧这世上有一种危险,叫兄长觉得危险。
虽然如今兄长已管不住他,但人往往需要一生才能治愈童年阴影。
“……子龙……”留下来吃个饭啊。
荀柔张了张嘴,望着绝然而去的背影,然后回头看下张牛角等人。
“我等自有去处,”小帅罗季大声道,“公子放心,我等自去寻铮小公子安置财货,不打扰公子兄弟团聚了。”
“正是,”张牛角也连忙道,“公子不必着急,慢慢叙旧,大家也要各自归家,城中宴飨安排在明日。”
他们连门都没进,就直接转身走掉,很快人声就随着牛羊马匹的声音远去。
“还不随我进来。”荀棐向弟弟招招手,“不冷啊?”
时近年底,当然冷了。
荀柔磨蹭了一下,还是乖乖跟进屋。
荀棐打发一双儿女离开,在县令桌案前坐下,拿起柴枝翻起火盆下还未熄灭的木炭,吹火加柴让火重新升起来。
做完这些,回过头一看,见弟弟还立在堂中,忍不住冷笑一声,“怎么还呆立在堂上,你这是要当原告还是被告?”
“自然是……被告。”荀柔低头小声道。
这时候居然又乖起来,真是……荀棐无奈吐了口气,“过来烤火,穿得这样单薄,你又想得风寒?”
荀柔连忙蹭过去,对他哥灿烂一笑,在对面跪坐下来,“阿兄。”
“……你带学生远游冀州,就是为了来此地吗?”眼不见心不软,荀棐转过头。
“并非全是为此,冀州毕竟是天下之中,游学此地,自然大有裨益。”荀柔连忙道。
“有何裨益?”荀棐转过头来,“你手握着巨鹿田氏、广平沮氏、魏郡审氏等几家冀州名族拜帖,却一家都不去拜访,若非父亲先前向几家去信,希望各家关照于你,我们还不知道,你一家都没去,这么多日子全无踪影消息家中都以为你又出意外,被人绑架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乖得跟家里兔子一样的弟弟,居然胆子这么大。
荀柔很不好意,“是我让父兄担心了。”
他也不能给家中说,他到这里来啊。
“还是文若猜中你在此,我去哪里找你?”荀棐望着弟弟冻得青白的指尖,忍不住就握住,“到北疆去挖你回来?”
“是……文若猜到的啊……”明知道荀彧不在,荀柔还是下意识瞟向门口,就……有点想逃走。
荀棐捏着他的手一顿揉,“你还敢随其众翻太行山!八百里太行无人之地,何等危险,你可知道?”
要发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发作哪一条。
最后出口的,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一条了。
荀柔果断乖巧低头,“现在知道了,我错了。我先向兄长请罪,回家过后,再向父亲请罪。”
虽然,他跟学生们说,在此处所做之事不能告诉别人,但荀棐是荀欷亲爹,亲爹要问,儿子不能不回答。
弟弟认错态度良好,此时乖乖坐着,比先前又清瘦许多,让人有火都发不出来。
“你为何带学生到此处来?”
这是荀棐如何想不明白的事,他弟为什么要跟这些人玩?
“就……实习、实习,”荀柔悄悄看向兄长,一双手都缩进袖子里,“此地草创未就,官吏不足,识字之人也不多,县衙管理混乱无章,百姓来源复杂,连口音都七七八八,正是最适合积累治理地方经验。”
等经历过这里,无论到什么地方为官,都没问题。
“……好吧,”荀棐继续捏着荀柔的手,却觉得仿佛怎么都不回暖,“那你说,你为何想要北上幽州?你如今……武艺荒废到何等地步,难道没有自知之明?便不说别的,以你的骑术,你能在雪地之中奔驰?”
荀柔抬眸,知道兄长是担心他身体。
“阿兄,”他倾身向前,“如今天下四处皆乱,尤其是我此次前去并州,所见皆是被外族杀掠后的残迹,我们族中兄弟习文多于习武,颍川又是四战之地,一马平川,若是有贼寇袭击,便很难自保,如此我便想”
荀棐眉头一紧,“你想借此掌握兵权?想要买常山太守也是如此?”
荀柔轻轻、轻轻点头。
沉默、沉默、
“何不直说!”荀棐抬起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弟弟前额,“你要一个人把事情都做了?族中兄弟们还做什么?”
“这不是,我家不以武力见长嘛。”荀柔按住脑门,对兄长讨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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