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成都平原,犍为郡的武阳是第一道重要关口。
第一仗,打得好,后面的仗就容易,反之亦然。
无数目光注视着前方与孟建并行的布衣青年,而感受到众人沉甸甸目光的荀宜,端坐在象上,维持着镇定从容的表情,心里无奈的重重一叹他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得领兵作战。
暗自沉了一沉气,他猛地拔出配剑,回身朗声道:“原地休息,干粮充饥,勿起烟火惊动戍卫,一个时辰后启程,直取武阳!不必回应,众将各安抚本部兵马,清点人数,前来汇报。”
……
“你何以胡乱发誓说不娶妻,不生子,不要继嗣!”荀敷站在床边,一部花白的长须气得乱颤,一根长寿杖杵得地板咚咚响。
春日晴暖,枝头雀唱,荀柔却不得不面对自家长辈的狂风暴雨的洗礼。
“也非胡乱说辞,形势如此,是没办法……”
王允虽自己抹了脖子,临死前却还是玩了个心眼,将他在司徒府发的誓传出去。
其实也无所谓,就算王子师不故意如此,这些话也迟早要传出去的。
这些话为他以及荀氏,将带来的巨大的政治舆论,而只要他能不违背誓言,忠臣形象就立住了,正义的立场也立住了,有时候行为过激一些,也能为世人接受。
如袁绍这样心怀异想者自然不认,但他们自有企图,哪怕圣人降世,也能挑出毛病,自然不管他们了。
“什么无法?老夫就不明白!从古至今,哪一代圣贤都没有此事!若以此论,岂不是忠君报国者,都得断子绝孙了!孔圣人啊,周游列国宣扬教化,也没耽误娶妻生子,把血脉传下二十几代呀?”
荀柔虽只能躺着,却还是一直做出躬领训诫的模样,直到被这句说破了功,忍不住嘴角往上一翘。
荀敷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叹没了刚才的激愤,露出沉重之色,“你这般,我将来如何面目见六兄于地下。”
这便显出垂垂老态。
荀柔这才察觉不妙,连忙开口,“叔父,此事原系我一人决定,叔父万勿自责,我家原有兄长继承,不至断绝的。”
“那你呢?不娶妻生子也就罢了,连过继子嗣亦不取,你老来何依,谁与敛葬,神魂何住啊?”
他要是能寿终正寝,以他家条件,肯定不会无人照顾,至于后两项,死都死了,他就管不着了,不过这样的话,是没法向真心为他担忧,且鬼神观念深入意识的老叔父解释的。
“叔父也不必太为我担心,真到那时,族中小辈,不至于我照顾两日,收敛下葬也不能吧,至于香火嘛,后人祭祀祖宗时候,我讨一点祚肉也够了,其实每年听祭文我都在想,做先祖也太艰难了,神魂升天,就为了一口肉,就得保佑不肖子孙,满足种种许愿……”
“这是什么话!”荀敷顿时气得吹起胡子。
“人生天地间,不过远行客,勿言长相思,唯以不永伤。”荀柔敛了神色,轻轻道,“叔父,我们这一辈生逢乱世,生前事已不易,哪还能顾得身后?”
他低下头,眼睫的阴影垂在脸颊上,神情灰暗又低落。
荀旉一愣,此话诚恳,钩人心肠,见他说得伤怀,又想起他尚在病中,顿将先前丢开,反倒担忧起来。
正待开口安慰两句,就听得门外有人来报,御史中丞荀攸来了。
“快请!”
这一声不可谓不精神,再看,这小侄儿哪还有方才奄奄之色,只一遇他目光,又连忙低下头伏于枕上,做出落寞神情。
“好,好!我再不管你了!”荀旉怒气冲冲的赌气离去。
“见过幼慈公。”外面,荀攸就同什么也不知道一般,行礼如常。
“是公达啊……”
叔父的声音也平静下来了。
荀柔闭上眼喘气,去见王允那日,有点伤精力,一直躺到今天还起不来。
叔父之意他明白,可明白归明白,毕竟是不能顺意,长辈自然拳拳真心,然彼此思想不通,辩也无必要辩,改也不能改,最好就是这般玩笑似混过去,天长日久就习惯了。
听出外面又添了两道陌生声音向叔父问好,他微微一愣,即向门口的侍童招招手,让其上前,“请御史几人往正堂稍坐,安排水饮。”
“唯。”侍童领命离去。
荀柔继续闭眼调息,那日才说请公达举荐,看来已经选好了。
公达会举荐什么样的人,他还真有些期待。
第251章 海阔天空
宽敞的寝室内无甚装饰。
西墙一张木床,挂着两重葛布帷幔,南窗下一方斜榻,榻边一张小桌几,帛书叠着竹简,榻脚一个泥炉,上架一只铜炉,散发着丝丝银丹草的清气,此外也不过细木架,放一些或铜、或木、或陶的盆、碗之类,俱是寻常之物。
倚榻斜卧的青年,玄色官袍,素丝小冠,腰下盖着浅青细纱衾被,亦无修饰,只肤色皎白,更衬得眉目如画。
这样素净清简,如此年轻散淡,刘晔与华歆二人却丝毫不敢轻忽。
就在数日之前,这个一向看上去温雅病弱的青年,却突然招来汉中兵马,控制了整个长安。
唯一可能与之抗衡的王允已自尽,死前亲自遗书,将子孙托付给太尉荀柔。
至此,荀氏独霸朝纲,已然成为天下最有权势之人。
如此人物,如此手段,如何不引人敬服钦仰。
二人随着御史中丞荀攸敬拜,低头等待着垂询。
“劳诸君久候。”荀柔于榻上俯看荀攸所推荐的两人,颔首致意,“染病在身,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不敢。”二人连忙谦让道。
“刘晔,刘子扬,淮阳人士。”荀攸介绍道。
年轻些的公子再次拱手一揖。
其人肤色微黑,胡须剔净,虽绛衣长冠,却颇显干练。
刘姓宗室,也难怪要先介绍了。
荀柔撑起来,欠了欠身,“君莫非刘扬州帐下,以酒宴诱杀贼帅郑宝者?”
“惭愧。”刘晔回礼。
“子扬谦虚。”荀柔轻轻一笑。
荐于他面前的,自然不是无名之辈。
这位刘晔公子,少年时就因母亲遗名,亲手杀死父亲宠臣而出名。
而前不久,他更在扬州立了一个大功,扬州牧刘繇不能御众,以致地方上豪族匪帅各自为政,刘晔诈邀当地最大的私人武装渠帅郑宝商议政事,在宴席之上亲手执剑杀之。
前后两件事,足以证明,这是一个狼人。
不过,让他更好奇的是在《三国演义》中,刘子扬发明了一种巨型投石车,在官渡之战中发挥作用。
虽然事实证明,演义情节多有杜撰,但那毕竟是投石车,攻城大杀器啊。
“不知子扬对军械机关之术,可有研究?”他带着期待问。
“……并无。”刘晔露出一点茫然。
好吧……又一个谣言破了,荀柔将目光投向荀攸。
“这位是华歆,华子鱼,中山高唐人。”
中年者雍容一礼,长须飘飘,风度儒雅。
竟是华歆。
荀柔微微一愣,没想到荀攸今天给他推荐的两位人才,居然都在演义里镶边,且拥有两极割裂形象的人物。
刘晔不说了,宗室投靠曹老板第一人,而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华歆更了不得,杀伏皇后是演义中的高亮剧情,管宁割席断义工具人是中学课本内容,以至于过去这么多年,他还对华歆印象清晰,一提起,就能回忆起来。
不过,现下华歆的名声,却是白璧无瑕,他与《世说新语》中已然割席断义的管宁,以及眼下在太学教书的邴原三人,共称“一龙”三个人,合称一条龙,这种神奇的现象,也就在查举制,追逐名声的两汉才会出现且华歆还是龙头,管宁只是龙尾。
至于割席断义的故事,他这辈子还真没听说过。
所以,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荀柔心中转念,面上却向华歆作出惶恐之色,双手撑着榻边,就要下榻来,“竟未认得华公当面,甚是失礼,该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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