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声太傅提前叫的……可以说,就很实诚了。
不过何进此人,的确实诚,一向比刘宏讲信用,肯听劝,所以也才拥有如今,汉末第一阵容。
“明日一早,我便令北宫以及众将入城,太傅亲领百官入宫,在天子灵前请太子登位即礼。”
荀柔抬眸,正看见对面袁本初未掩藏好的失望,跪立向何进拱手,“何必等候明日,天子既丧,礼当应时,早正君位则安天下。”
等什么等,这都几点了,回去睡也睡不成,不如连夜把事情办完,大家心里都踏实。
“含光所言正是,”曹操应援道,“此时宫中宦官亦必不曾想到,应对无措,早正君位,则可少生事端。”
何进一愣,又连忙点头,“孟德说得也对,便如此吧。”
敲鼓鸣金声惊醒沉睡中的人们,灯火骤然点亮了整个雒阳。
【天子大行】
百姓在更者高唱中,朦胧醒过来,鸡鸣狗吠之声响起,伴着人们惶恐的哭喊。
全城热浪反袭紧闭的宫门。
宦官终于无法,将宫门打开,让公卿百官以及虎贲、羽林军进入宫内。
众人先白衣免冠哭一场,再换玄色朝服,在灵前请刘辩继承天子位,接着大家再再换了白衣,继续哭丧仪式。
整个过程之中,除了最开始刘辩一见荀柔,就哭喊了一声先生之外,也没再出乱。
丧礼毕,众人再换吉服,反还宫庐,向新君进贺礼。
新任天子立于陛上,缓缓道,“太后进太皇太后,皇后进皇太后,以皇弟为渤海王,特以其年少许留京中,及冠之后赴国。以侍中荀柔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同参尚书事,嗯,三公以下俱各上封事,各畅胸臆,勿有隐言,以伤朕心。”
刘辩神情肃穆,礼仪庄重严整,虽然年纪尚小,但这卖相着实不算差,并没有先帝所谓“轻佻无形”,令百官之中许多人,长松了一口气。
在每次换服之间,都要在静室紧急给刘辩作培训,并兼鼓励安慰的荀柔,也长长松了口气,正准备随众出宫。
却在袁绍等人羡慕忌惮,以及荀攸等人担忧的神色中,被新即位的天子给留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天子灵前即位的礼仪,尤其只衣服换来换去,都是《后汉书。礼仪》之中的内容,不是我瞎编的:
1。登遐,百官皆衣白单衣,白帻不冠。
(皇帝死,百官丧服入宫。)
2。太子即日即天子位于柩前,群臣皆出,吉服入会如仪。
(立天子,百官换吉服。)
3。群臣百官罢,入成丧服如礼。
(继位仪式结束,再换丧服。)
4.皇帝、皇后以下皆去粗服,服大红,还宫反庐,立主如礼。
(礼毕后,再换衣服)
5.群臣皆吉服从会如仪。
(丧礼结束,群臣穿吉服开朝会。)
第113章 家国天下
“先生。”朝服冕旒,赤舄絇屦的新任天子,红肿着眼睛,含着一包泪望着年轻俊美的太傅,“先生,父皇逝世,我……我当如何是好。”
年轻太傅虽也劳累半夜,但却全无狼狈憔悴之态,玄衣梁冠,清淡从容,眸如星辰清亮,眼角微微泛红,雪白肤色衬得如同一抹朝霞清艳。
刘辩心中说不出滋味,不由伸手,一动之下,冠冕上旒珠乱撞,噼啪清脆作响。
“太傅。”年幼的新任渤海王,深深弯腰长揖,“请太傅救我和祖母性命。”
荀柔疲惫的眨了眨眼睛,低咳一声,清通了喉中刺痒,“陛下、渤海王,二君可知,这冕服之意。”
又是哭丧、又是给刘辩培训,还滴水不沾,他声音不免有些沙哑。
刘辩与刘协愣愣望来。
“伏羲作冕服,仰观于天,俯察于地,观鸟兽之文,以地制宜,故衣法天为玄色,裳以地为黄色,以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等十二种纹章,黼黻絺绣,以五采施于五色作服,可通神明之德,状类万物之情。”
“不要着急,”他声音低柔和缓,如同吟诵,从容不迫,正适抚慰人心,“坐下来。”
他先看向刘协,他需得承认,这位历史上的汉献帝,在心性、资质上,远高于他的兄长。
但历史证明,刘协的才能,并不足以在这个风雨飘摇,江山寥落之时,重整河山。
历史中,何进清缴了董太后家,但并未伤害刘协,但出于此境中的刘协,此时还只是一个聪慧的孩童,又如何知道将来?
“放心,”荀柔安慰他,“何进此时大权在握,所依仗乃是礼法和皇权,渤海王谦退孝悌,他不敢将你如何。”
刘宏血脉的确只有眼前二位皇子,但刘宏自己就是入继的宗室,和他一样姓刘的多得很。
何进心里应该清楚,袁绍看上去对他忠心耿耿,实际上要是他敢乱来,被逮到把柄,四世三公门生满天下的袁氏协同公卿们,另废立新君不是不可能。
这也是何进为何愿意拉拢他,手下人马一大半是袁氏门生,若是真的完全依赖袁氏,他迟早会变成袁家傀儡。
“可是祖母……”刘协秀细的眉头纂在一起,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复杂神情。
“太皇太后若是什么都不做,自然也能颐养天年。”荀柔表情耐心的敷衍。
西园卖官董太后参了一脚,宦官们在外侵占民田、霸凌百姓,董太后以及董家也一样,在雒阳呆的这不少时日,董家那些欺男霸女,胡作为非的事,不知听过多少。
放在后世,他们一家子全判死刑,完全合情合理,无论出于任何原因,荀柔都想捞她。
相比起来,过去何家还想升级,做事情收敛老实得多。
刘协欲言又止,显然也知道,养大自己的祖母是个战斗机,否则他非嫡非长,根本不可能成为皇位候选人。
他从未觊觎过兄长之位,也知道祖母如此行事,有些不妥,但他自幼无母,祖母抚养他长大……
“还请太傅,保住祖母性命。”刘协将头磕在冰凉的地板上。
年少孩童眷恋亲情,无法公正的看世界,若是不能正确指引,常人无所谓,他却毕竟姓刘。
“我听说,西园卖官之财,有一半入太后私库,自先帝登基以来,董家田园,在河东及雒阳城外,复增万倾不止。”
“十余年前,民间就有歌谣: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无论朝中还是民间,不直董氏已久了。”
这也是何进杀董氏,却未引起天下动荡的原因之一。
伏跪在地的刘协瑟缩了一下。
“你不必害怕,孔圣人都说过: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已自此,唯有亡羊补牢,”荀柔指尖捻着袖口,“为今之计,只有董太后自己能救自己,如其不再与宦官勾结,愿打开库门,以财救济百姓,再将这些年抢夺之田分给百姓,从今往后,简素宽怀,慈爱善下,再使人诵之’功德‘,何氏就算想要动她,也怕激起民怨了。”
“这……”可能吗?
刘协仰起头。
“渤海王,纵使天子都有可为、有不可为,有夏桀、商纣不德则国灭身死,”荀柔伸手将刘协拉起来,“《战国策》中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反之亦然,渤海王你如今是太皇太后最亲近之人,欲孝侍太皇太后,则当耐心规劝之,方是为子为孙之道。”
刘协抵不过荀柔的力气,被他拉了起来,“可是,太皇太后如何能听从?”
事若能成,对百姓也算好事,但他又未见过董太后,“渤海王与太皇太后最为亲善,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服,臣就不多言了。”
如果不成,刘协至少能见一见慈眉善目的祖母,真实的、自私的、冷血的一面。
“阿弟放心,”刘辩热心道,“我也愿意同阿弟一起劝太皇太后。”
到底只是孩子,有长在富贵深宫,对财物全无概念,刘协虽然觉得任务艰难,但也只是觉得,他抿了抿唇,郑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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