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又古雅的宅院,不是他家,是二伯父荀绲家。
祖父荀淑八个儿子中,荀绲伯父行二,字仲慈,为荀家二龙,大伯父早逝,荀绲伯父就是他们一支的长者。
伯父官做得最大,举孝廉,先后历任尚书郎和济南相,半年前,才以老病辞官归家。
尚书郎就是内阁秘书,而济南相则是二千石高官,大概等于副省级,这职位将来曹老板正好也干,可以说颇有缘分。
荀爽今天穿着靛青深衣,月白衣缘在席边舒展,端坐如松,全不似往日闲散。
与他对坐的儒服老者,须发斑白,儒雅温文,姿仪翩翩,连皱纹都带着文气,正是二伯父荀绲。
伯父下首侍坐的两个清秀少年,容貌略有相似,是两位堂兄,昨日见过的十一兄荀衍,以及十六兄荀谌。
伯父本人很厉害,但他有三个更厉害的儿子。
荀衍在官渡之战后,替曹操镇守邺城,发觉高干叛乱;荀谌凭三寸不烂之舌,为袁绍说下整个冀州;至于荀彧德行兼备,名重天下,冰清玉洁,瑰姿奇表,总之,吸引迷弟无数的男神,大汉尚书令荀令君。
宋朝迷弟裴松之,因为三国志没夸荀彧颜值,耿耿于怀,特地不惜篇幅,记载祢衡事迹和当时人夸赞的话,为后世留下宝贵历史资料。(臣松之以本传不称彧容貌,故载典略与衡传以见之)
此时的男神,年方九岁,尚未束巾,长发垂髫,一身雪青色深衣,腰系玉佩,眉色疏淡,目若星子,肤色洁白剔透,宛然如玉,已经是个十分好看的小哥哥。
“二十二弟想进去听大人们谈话?”荀彧温声问。
“可以吗?”荀柔回过头。
不会被赶出来吧?
“自无不可。”荀彧浅浅一笑,轻轻招手,“随我来。”
荀柔连忙跑到他身侧,扯住他的袖子,“阿兄,以后叫我阿善吧。”二十二弟太多二了。
童子睁着圆圆的眼睛仰头望来,眼瞳清澈明亮,荀彧不由莞尔,手腕一转,牵住他,“好。”
绕过一段围墙,来到一间瓦屋,一靠近荀柔就闻到屋内飘出的香气,头上不由升起大大的问号厨房?
只见堂兄取了一只陶罐,在水缸中汲了水,带他到屋檐下,低声嘱咐,“伸出手来。”
荀柔乖乖伸手。
水瓢倾斜,水淅淅沥沥浇下,从手腕到手背在到手指,细致的冲淋过一遍,水落在顺着檐口一排的青石板上,流入石板下的排水沟渠。
荀彧又自袖中掏出一块白色绢帕,拉过荀柔的小手,替他擦干。
丝帛触感柔软,带着一丝好闻的香气,荀柔忍不住笑。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有这样的待遇。
“怎么?”荀彧垂头望来,容颜在阳光下越显白皙,眼瞳清湛有神。
“没什么,”荀柔仰头,“阿兄真好。”(看)
荀彧微微抿唇,颔首露出一丝赧然,低头舀水净手,“你我兄弟,不必如此…随我来吧。”
厨房之内,木柴整齐的堆在墙角,靠窗有土灶三口,多层的架子上摆着陶器、漆器的盘盏,有些承装了洗净的食材,房梁上挂着肉干和鱼干,正是东汉时候的厨房。
这厨房的高度,对他的身高还挺友好。
一个头巾裹髻的女子跪坐砧板前,正捉刀切菜,回头来看见他们,眼神一转,冲他们一笑,梨涡微现,也不等荀彧开口,指了指放在矮几上的案盘,“婢子正担心不能及时送去堂上,彧郎君恰好就来了。”
“请让我为大人送去。”荀彧道。
女子点头,“多谢彧郎君。”
荀柔凑过去。
黑漆红纹云脚漆案里,放着一碟切成条的米糕、一碟圆圆的芝麻饼,两盏琥珀色清澄的液体,不像茶水,闻着有些香甜。
荀彧拿起一块糕递给他,“尚未到朝食,阿善若是饿了,先吃糕吧。”
…他不是因为饿…不,其实还是有点饿……算了,放弃解释,荀柔拿起糕咬了一口。
米粉磨得很细,米香浓郁回甘,大概加了糯米,黏韧清香的口感有点像粽子。
等等,他真不是来开饭的,“阿兄?”
荀彧微微一笑,端起漆案,“如此即可,我们走吧。”
荀柔跟着他回到前院,走上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熟练且自然,荀令君,原来是这样的荀令君。
堂上几人听见动静,一道向门口瞧过来,却见一高一矮,两个童子相携而来。
捧案在前的童子灵秀通雅,行步沉稳,案上水盏都纹丝不动,身后三尺小童雪白可爱,一手举着半块米糕,步子虽小却迈得欢实,唇角上翘,天然带笑,一看即让人欢喜。
年长的童子先走到门口,回头耐心等待落后的小童,待小白团子笨拙的爬上台阶,来到身边,这才一道上堂。
幼子举止具是一派自然可爱,望之足以解忧,荀绲与荀爽不由相顾一笑。
荀衍起身上前,接过食案,将盘盏摆在两位大人面前,年少的荀谌看向荀柔,对他眨眨眼,笑着伸手点了一点自己唇角右下。
荀柔赶紧拿手一抹唇角的残渣,紧张的观察了一下两位大人态度,悄悄挪到荀爽旁边坐下。
荀爽含笑瞥了他一眼,抬手在他颈后轻轻一拍。
“…丘县君颇慕荀氏家风,岸亭亭长为刘氏子弟,阿弟归家之事,族中里中亦不会多言,”荀绲继续着话题,“只是,毕竟小心为好,见过县君、亭长,再见过太丘公,看他老人家如何说。”
…什么意思?荀柔眨眨眼睛。
“诸事劳兄长费心。”荀爽恭敬道。
“兄弟之间,何须客气,”荀绲道,“今春疫厉,汉水上下尤甚,常青怎么没随你回来?”
荀柔记得,常青是他哥荀棐的字,虽然哥哥娶了嫂嫂,不同他们一起住…但是,有疫病?
“常青娶妻涅阳张氏,已入叶县为吏。”荀爽道,“疫厉横行,百姓疾苦,正当他为国效力之时。”
“涅阳张氏…”荀绲皱眉凝思片刻,“我记得何伯求曾评议一个汝南张氏子弟,思精、韵不致高,后当为医,莫非是那一家?”
“所娶正是仲景之妹,”荀爽点头,“阿善幼年尝病,我求医于张伯祖,仲景从伯祖学医,怀仁慈之心,天赋卓绝,医术已高于其师。”
“张氏…。仲景,张仲景?!”荀柔一惊。
“要叫兄长,不可无礼。”荀爽警告的在他额上一拍。
“是。”荀柔连忙低头。
在小朋友的记忆中,张家阿兄是个瘦高温和的青年,但每次见他,都不是好事,身体难受,还要喝很苦的药,故而,虽然这位张家阿兄给他糖吃,还是很难喜欢他。
然而,这个青年居然是医圣张仲景?他家亲戚都这么牛逼吗?
“如此说来,这位仲景贤侄欲为良医?”荀绲探身问道。
荀爽低头回答,“张氏历仕郡县,仲景治《尚书》,治病行医,仁德传颂乡里,这一二年,即望举孝廉入仕。”
“如此,朝廷又添一贤臣也。”荀绲抚须,点点头,“天子日渐长大,聪慧圣明,去岁天子元服,听闻今年有意更改年号,想来建宁之乱,党锢之祸,迟早要消弭,天下复将安平。”
党人?党锢!
荀柔一拍额头,难怪他们回家像做贼,汉末这么重要的事件,他居然忘了。
党,旧指乡党,结党朋比,攻击异己,不算是什么好词,但在东汉末年,党人却拥有特别的含义,指对当时政局黑暗、宦官专权不满,而团结在一起的士人群体。
党锢,则是指将党人打入黑名单,禁止出仕做官。
东汉末期党锢一共两次,发生在桓帝和灵帝时期,两次党锢,本身其实有很大不同。
第一次在桓帝时。
东汉末年,小皇帝早夭,皇位频繁更替,由于小皇帝常常不是太后亲子,于是来自太后的外戚势力,和皇帝支持的宦官势力之间,一直进行着残酷激烈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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