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长风(16)
“你已经愣了一刻钟了。”喻文州拈起个茶盏,给黄少天倒杯茶,“少天,你最近有很多心事,不妨和我讲讲?”
黄少天接过茶杯,亮黄色的茶汤清亮而馨香,晃一晃,茶叶舒展,在盏底飘飘浮浮。
“文州,林郊的事情,你就没什么想法吗?”黄少天抬头,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疑惑和不解。
“有。”喻文州点点头,“而且很多。”
“我也有,你想听吗?”黄少天将茶饮尽,连带着茶叶也嚼了嚼咽下去,一股苦涩而诡异的味道在口里散开。
“今日是五月十二了。”黄少天掰着指头数数,“五月末之前,要上嵩山取长风草,不然我又搞砸了魏老大的事情。”
“是。长风草六月末就会枯萎消失,五月的入药效果最好。”喻文州点点头,随手捡起个小石头扔进河里,溅起一片波澜。
“看我的。”黄少天捡起来块稍微大点的石块,运足力气,嘴里还吆喝了一声,甩开胳膊扔了出去。
他力气非凡,这条河又浅又窄,石头被这么一抡,在空中划过一道又高又长的曲线,越过河面,直接砸到河对岸去了,别说水花了,什么都没有,估计对岸扬起一股尘土倒是真的。
黄少天有点无语,又抄起一块石头,搓了搓手,刚才的不算,这次看我的。”
他特意选了一块又重又大的石头,特意控制好力度,意气风发地扔了出去。
哗啦。
石头太重,河水又浅,他力气不小,一下子溅起来水花扬了一身,尤其是他自己,他正好探过身子,整个人都被淋湿了。
抹了把脸,黄少天无力地坐下,“我再也不扔了。”
“噗。”喻文州倒没怎么淋到水,抬起袖子给黄少天擦脸,“过来点,别动,溅了一脸的水,擦擦。”
黄少天向后仰过去,整个人躺在草地上,喻文州坐在旁边,抬手给他擦水。
“文州,你对我太好了。”黄少天拉住与喻文州的手,抱着他胳膊放在胸口,“你不能对我这么好,我快受不了了。”
“哦?”喻文州轻轻皱眉,“这你就受不了了?”
“嗯嗯,是,我受不了了。”黄少天满脸的诚恳,翻了个身,侧着身子面对喻文州,“我求求你对我坏一点吧。”
“不行。”喻文州摇手拒绝,“这个我不会。”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敢死了。”黄少天喃喃地说,“我总对魏老大和我师哥说,我最是不怕死的,我恨透了南疆入侵者,若是早生几年有机会上战场,我觉得我最欢喜的结局就是死在沙场上。”
“现在也没什么两样,我恨不能手刃孙皓,毁了饮雪堂。”黄少天握着喻文州的手,“文州,我现在很害怕,我怕你出事,而且我怕死。”
喻文州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一想到你对我这么好,一想到我们两年后也能重逢,就觉得人生天地间没有更欢喜的事情了,一点也不想死了。”
“可是,我是个杀手,我不能这么想。”
“林郊对我说,再见陆晚棠,他会杀了他。他们的感情我不懂,这些从来都不是我能想得通的,我只是觉得,如果林郊亲手杀了陆晚棠,估计他自己也不会活下去了。”
“其实一切都可以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
微风吹拂,孤鸿送晚,夏日黄昏草色四合,虫鸣阵阵。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喻文州轻声回答,“而你若要问何为江湖,何为正道,那大约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林郊有他的选择,他爱与不爱,杀与不杀,决于本心。”喻文州手掌温热,覆在黄少天心口,“你也该这样,一切决于本心,不必顾忌。”
“我也怕死,我从未涉足江湖事,也不愿涉足,可是一切,也是决于我本心。”
“你不必畏死,我总与你一起的。”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这句话喻文州不喜欢,好像生无可恋,死才是归宿一样。生纵然有千般欢喜,却不如一同从容赴死来得痛快,他喜欢的,只是与黄少天一起罢了。
天大地大,他不想再放手了。
“你最近就是常常在想这个?”喻文州与他十指相扣,偏过头问他。
“嗯。”黄少天声音闷闷的,“我想着让你赶紧离这件事远些,想让你回姑苏去。长风草我自己去找。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现在呢?”
“现在啊,一起去吧。”黄少天长叹一声,这一声长叹拐了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个调子,“听说嵩山上风景不错。”
“是,听说山上可以看云霞,我们若是赶上日出,应该可以看到云雾里的日出。”
“不知道嵩山上老和尚们都吃些什么?”黄少天咬牙,“该不会是真的整日吃素吧?我还想吃点好的呢。”
“山上有野味,到时候倒可以试试,只是千万别吃到他们面前去就好了。”
“哈哈哈哈,那倒是,不知道老和尚们会不会被气到,然后拿木鱼敲我的脑袋,魏老大与玄素方丈交好,小时候玄素方丈老是拿敲木鱼的东西敲我。”黄少天开始絮絮叨叨说些魏琛与他的琐碎事情,偶尔还要扯上叶修,喻文州就静静地听着,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总是能别样的合拍。
天高地远,不过方寸心间。最终就这样,一切水到渠成,一切顺理成章。
“魏老大!”黄少天几乎是跳着进的院子,魏琛正坐在院子里翘着脚擦拭兵器,一听黄少天的声音,立马转过身来。
“你个小兔崽子!”魏琛差点被黄少天一扑给扑倒在地上,抬手使劲揉了揉黄少天的脑袋,“多大了还往身上扑,少来!”
“魏老大,你想我了没有?”黄少天欢喜得不得了的样子,“来来来,文州过来,看,我给你介绍个人。”
喻文州走过来,黄少天从魏琛身上爬起来,整整衣服领子,站在喻文州身边,像模像样的,“魏老大,这是喻文州。文州,这是我师父。”
“喻——文州?”魏琛微微皱眉。
“前辈好。”喻文州欠身行礼,一举一动都得体有礼。
“叫师父!”黄少天对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拿胳膊碰喻文州。
“为什么叫师父?”魏琛瞪黄少天,这个小鬼头,又搞个什么鬼?师父是随便叫的吗?
喻文州轻咳一声,转了转眼睛,“师父好。”
黄少天立马眉开眼笑了,“师父,我从前说给你找个漂亮的徒媳妇,生个徒孙子给你抱,现在看好像有点不行啦,这个你看还满意不?好看不?”
魏琛:“……”
黄少天一看魏琛要发怒,立马一步退出去好远,“师父你不能这样,你怎么不让我师哥去给你生徒孙子——师父我都这么大了你莫要打我——哎呦——”
喻文州一脸惊诧地看着魏琛追着黄少天满院子地跑,觉得有点头晕。
题目诗:浪花有意千重雪,出自李煜《渔夫》
第18章 桃李无言一队春
魏琛和黄少天一老一少鸡飞狗跳地满院子得折腾,喻文州简直看傻了眼,这样的师徒还真是不多见,今天算是跟着开了眼。
两个人折腾了个够,魏琛捉到了黄少天一通暴打,终于停了下来。黄少天捂着屁股跳着脚还嘴硬,“怎么就不成了,我看就挺成的!两年前就成了,现在只不过是继续罢了!”
魏琛大怒,“两年前就成了?怪不得两年前你整个人都不知去处了,原来是搞这事去了?让你办正事结果半途跑路——”
“魏老大手下留情——”黄少天再次鬼哭狼嚎,可怜喻文州天真地以为刚刚算是结束了,这会儿两个人又开始一个跑一个追了。
不过总算会有个尽头,魏琛跑累了,终于舍得停下了。
“我看挺好的,魏老大,你别拦我了。”黄少天摸摸头上被揍的包,一脸可怜相。
“拦得住吗?”魏琛翻了个白眼。
黄少天如实回答:“拦不住。”
魏琛:“……”
知道和黄少天说也是白说,他虽然平日里跳脱得很,好说话,却是个倔脾气,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说也说不动。
“叫喻文州?”魏琛转过头看喻文州。
“是。”喻文州点头。
“谁给你起的名字?”魏琛问。
“家师。”喻文州继续回答。
“看看人家!”魏琛转过身又是一个爆栗敲在黄少天头上,敲得黄少天直叫唤,“看看人家管师父叫什么,就你一天一口一个老大地叫着。嗯,你师父叫什么?”
“魏老大不好听吗?多亲近啊!”黄少天死皮赖脸地往魏琛身边凑。
“家师方世镜。”喻文州回答。
魏琛一愣。
方世镜啊,怪不得。魏琛看向喻文州的目光一下子就凝住了,仿佛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从喻文州走进院子,他就觉得有什么气质,一脉相承。
“文起四海,以御九州。”这是方世镜年轻时候的抱负,也是他给喻文州取的名字。
这八个字,魏琛知道。年少轻狂的时候,难免要意气风发,要说些不切实际的念想,要许下些不能完成的诺言,然后这一切,都可以推脱给年轻。
转眼已经好多年了。
“方世镜,老朋友了。”魏琛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还好吗?”
“家师已经过世多年。”
“哦。”魏琛点点头,“原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