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长风(20)
“嗯?”黄少天轻轻侧身,回头看喻文州。
“少天,我爱你。”喻文州却又是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也爱你。”黄少天飞快地亲了喻文州侧脸一下,又扭过身去,他在观察高英杰的动作,以及思量如何能用最短的时间和代价牵制住他。
然而正在他沉下心来仔细观察时,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头晕脑胀,天地翻转。
一双大手将他整个人向后拖去,他想用力挣脱,却发现一点力气用不上。他想喊,却被死死地捂住嘴喊不出来,那一刻恐惧从未如此深刻,他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仿佛宣判就在下一瞬。
只是一瞬。
“我们又见面了。”他听见草丛里细细碎碎的声音,他听见喻文州站起来,这样对不远处的高英杰说。
再然后,就没有了然后,黄少天被打晕了过去。林郊飞快地将黄少天背起,一路捡荒僻的道路,飞速下山。
“喻公子——”反倒是高英杰一下子拘束起来,不过他倒是没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剑尖轻点,指向喻文州。
“就我一个人,黄少天不在。”喻文州微笑,知道高英杰正在四处看什么。
孙皓给高英杰的指示,有两个:一个是协助陆晚棠布置人手,一个是阻拦黄少天,活捉喻文州。布置人手,陆晚棠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他就只剩下了一个任务。
现在他这个任务顷刻间完成了一半,喻文州就这么从从容容,闲庭信步似的从草丛里走了出来,走到他面前。
还是那个什么功夫都不会的喻文州,没什么改变。
高英杰不懂。
为什么喻文州要站出来,为什么黄少天视而不见,为什么会这样。他以为两个人会不离不弃,他以为他会看到黄少天舍身挡在喻文州面前。
而事实却简单得要死,喻文州走了出来。
他不能不捉住喻文州。
然而,然后呢?怎么阻拦黄少天?去哪儿阻拦黄少天?他就没了一点头绪。
“发呆可不是个好习惯。”喻文州挑眉,双手并做一处,举到胸前,走近高英杰,“就不怕我跑了?怎么,不用抓我去复命吗?”
这都是什么事!高英杰快疯了。
“这个山洞倒是不错。”喻文州左右打量,高英杰跟在他身后,脸上写着不知所措。
“晚上你去打些野味来,烤着吃是个不错的选择。”喻文州坐下,对高英杰说,“在野外便要简陋些,不过我手艺尚可,也许你会爱吃。”
“哦。”高英杰想了想,点点头。
“你长高了一点。”喻文州比划了一下,像是老朋友一样与高英杰搭话。
“是,是吗?”高英杰非常不自在,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他从来没有过朋友,这样的对话,他根本接不下来。
而喻文州却不在乎他的反应,继续与高英杰说些有的没的。
这个时节中原遍地繁花似锦,南疆呢?南疆开些什么花?嵩山上有将军柏,日出云蒸霞蔚,衬松柏青翠,是难得一见的盛景,南疆有什么稀罕的景致没有?
一问一答,高英杰也渐渐话多了起来,他虽然说话间还是带了些方言,却比往日利落了不少。
“你有亲人吗?”喻文州问。
“没,没有。”高英杰想了想,这样回答。
“那孙皓呢?”
高英杰没想到喻文州会问及孙皓,一时间一愣,“他救了我。”
“那你知道,孙皓是要做什么吗?”喻文州又问。
高英杰诚实地摇摇头,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他一身天赋,是天生的学武奇才,孙皓救了他,教他武艺,高英杰便听他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只知道孙皓是说为了南疆,而具体,他从不知晓。
“你什么都不知道。”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却助纣为虐,做着这样残忍无情的事情。”
题目诗:君于觉路深留意,出自白居易《送李滁州》
第22章 孤花一叶表春余
高英杰只觉得呼吸一滞,他有点迷惘,有点想不通。
我怎么了?我怎么就助纣为虐了?
喻文州看向他的眼神里满载了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恨,有不甘,有凛然之气,又有恨铁不成钢。这些情绪结合在一起,微妙又和谐,汇聚成灼热的目光,刺得高英杰不得不移开眼睛。
“其实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你只是从来不去思考罢了。”喻文州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你若静下心来思量,必然就会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高英杰和孙皓不是一路人,从高英杰躲闪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来,那一刻,喻文州觉得自己赌对了。这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只是还不分善恶,他只是太单纯太简单,与孙皓绝不是一个性格。
喻文州的这个微笑带着点不屑,让高英杰立刻觉得措手不及。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想辩解些什么,喻文州却转身进了山洞,只留他一个人发呆。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喻文州了。当年在临安,他们曾经在一个院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哪怕喻文州是被困在临安,却依旧风度翩翩淡然自若。在高英杰的印象中,喻文州更像一位教书先生,他每日不是临窗写字,就是照料院子里的花草,偶有交谈,喻文州会帮他诊脉,与他说些强身健体的事情。
他是习武之人,天生的武学奇才,强身健体?他根本不需要,他只是觉得喻文州说话又温柔又耐心,他只是天然地想亲近。
如果有个哥哥,他最想要喻文州这样的哥哥。
高英杰无比感谢喻文州,感谢他每晚留在门口的那盏灯。
天地俱暗,而独独亮在他门口的那盏灯。
黄少天睁开眼睛的瞬间,林郊用尽全身力气向后跳了一大步,整个人差点从窗子跌出去。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林郊瑟缩在窗边,手里举着茶壶,手都抖了,他觉得黄少天下一秒就要抄起冰雨把他一剑挑起来了。
这回不是糖葫芦,黄少天估计要把他扎成筛子。
“少天,黄少,黄少天,剑圣——”林郊放下茶壶,小碎步往门口退,“你千万要冷静,要淡定,要沉着,要理智——”
“什么时候的事情?”黄少天从榻上坐起来,问了这么一句。
“哦。”林郊觉得黄少天好像真的很冷静的样子,于是向前挪了几步,从怀里掏出那日喻文州给他的小药瓶,“那天他把小纸条塞在药瓶里了。”
这倒是像喻文州会做的事情,心思细密,走一步,看十步。
“你别太生气,喻文州也是为了整个大局着想。”林郊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劝一下比较好,“说不定他真的能牵制住高英杰呢?谁也没想到孙皓会提前设下布置,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完成咱们的布置。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返回姑苏,掐灭谢家的后盾。”
黄少天睁着眼睛看向林郊,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林郊根本不知道他的话黄少天到底听进去没有,黄少天此刻的状况,还不如说是丢了魂。
“喂喂喂,别这样。”林郊有点担心,走近了坐在黄少天身边,“我倒是觉得——”
话还没说完,林郊就被黄少天拎着衣衫,按在床上一顿拳打脚踢。
“喂喂喂——你有没有点良心啊——打人不打脸——黄少天你他妈的要敢毁了我的脸我跟你没完——”
黄少天终于出够了气,活动活动手脚站了起来。他打得不重,林郊却还趴在床上不起来装死。
“我去姑苏了。”黄少天懒得理他,“糖葫芦,你若是拦不住陆晚棠,我可看不起你。”
林郊没力气地趴在床上哼哼两声。
“还有,留好你的命。”黄少天拿剑柄戳了戳林郊的腰,“完事了,再来揍你。”
“黄少天你有完没完——!”林郊受不了了,翻身起来对黄少天发飙,却发现黄少天已经不见了。
“滚滚滚。”林郊坐在床上,嘟囔几声,“谁要给你机会让你揍我——”
“想得倒美。”
姑苏,六月。
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起来,黄少天是这样觉得。
冬日的时候躲在喻文州的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快乐似神仙,喻文州会对他好,照顾他,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赖在床上不起来,可以挑三拣四,可以撒泼打滚。
那时候蜡梅开得正盛,黄色的小花一朵朵的,耀如天上繁星。窗檐上偶有落雪,雪水在日光下融化,滴滴答答的像是在唱歌。深呼吸一口气,有晚冬的梅香,有融雪的清香,还有喻文州经过时,身上似有若无的药香。
转瞬已过。
他再次走在姑苏的青石板小巷,恍恍惚惚间,觉得大梦一场。
路的尽头药铺二字晃晃荡荡,在夏日微风中轻摇,门扉轻掩,推门进去,就会看到依旧贪睡的小二,和满屋子摆得整整齐齐的药材。
桌案上想必还压着一块玉石镇纸,药方子上端端正正的小楷字,一笔一划。
他想推门进去,对喻文州说,大夫,我来看病。
这次我不是饿了,我这次,快死了。
喻文州,你也不救救我,我快死了。
黄少天是个不爱哭的人,他从小就知道,哭是没用的,他也几乎从来没有哭过,男子汉,有什么事情值得嚎啕大哭,失去了什么能伤心至斯?
他现在知道了。
夕阳送晚,日影西斜,他一个人站在巷口,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弯下腰想去触摸,而影子却因他的动作,又变了样子。
他以为自己能够放下,自己能够大公无私以大局为重,可是这一切都是以为。他只要一想到喻文州此刻的境地,就觉得整个人都快不能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