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长风(5)
黄少天本是一个不安全感极重的人,他戒备心极强,无论困倦到什么程度,仍能保持着野兽般的敏锐感,可是这一切在喻文州身边都化为熟睡时快乐的小呼噜,极有韵律地响起在屋内。
也许是喻文州救过他,这个医者干净而宽阔的胸怀让他觉得满足而安全,也许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从前,他毫无理由的依赖着喻文州,毫无芥蒂的躺下,然后以让人吃惊的速度入睡。梦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没有他常常梦到的剑雨刀光,血流满地。
喻文州还没回过神,黄少天却连呼噜都打了起来。
太阳高挂,满室的春色。喻文州给黄少天脱了鞋袜,又盖上被子,坐在一旁看他,他一双桃花眼,睁着的时候似笑非笑,一点不符合江湖人在喻文州心中的形象,在喻文州看来,行走江湖的人便该是虎背熊腰胡子拉碴的,凶神恶煞的话就更像了,最好还要背着大砍刀,桌子一拍,喊起来大地抖三抖的那种,然而黄少天却截然不同,他身体一点不算强壮,甚至身子比别人都要软些,长得更是和凶狠联不上一点关系,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清秀而俊逸。
唯一像是江湖人的地方,大概就是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刀伤剑伤还有不知名的兵器带来的伤痕,在黄少天过于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抹不去的印记。
这身体上,有两处伤是喻文州亲手治好的,两年前的左上臂的刀伤,上个月背后的剑伤,连痕迹形状,喻文州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记性好得太过分了,过分的甚至记得清几年前的点点滴滴,而黄少天就忘性很大了,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一夜未眠,头痛欲裂,床不算小,喻文州思来想去,最后侧身躺下,面对着黄少天,帮他掖好了被子,缓缓入睡。
春日太阳高照,洒下温暖的阳光,鸟雀跃上枝头歌唱,一切安宁又生动,满室均匀的呼吸声,一起做着遥不可及的梦。
两个人都是一夜未眠,直至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黄少天醒过来时正好对上喻文州惺忪的睡颜,喻文州也是刚醒,拿手挡着日光,一脸的不耐烦。
要知道喻文州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是笑眯眯的,很少见到他有除此之外的表情,孤高而清冷的时候像是神仙下界,温柔而礼貌的时候又像是夫子讲书,总之好似不会生气一样。黄少天看着他皱着眉伸着懒腰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得窥天道,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手拂过喻文州的眉,飞快地又放下手,只图个好玩,“喻文州,你也会皱眉呀。”
喻文州被吓了一跳,转过脸来笑得温柔,“怎么不会。”
“起床吧。”黄少天掀开被子坐起来,“饿了。”
“好。”喻文州也起身。
早饭和午饭凑成了一顿,喻文州打起精神做了顿好的,黄少天则在洗了个痛快淋漓的澡之后食欲大开,吃到打嗝。
“我去药铺打点,谢家约了下午拿药,小二恐怕晕乎乎的不知道哪个是,我得过去。”喻文州收拾了碗筷,对黄少天说。
“谢家?”黄少天皱眉。
“西街太华巷的谢家,他家二公子这几日风寒,又不肯让我看,只描述了病情,叫我开方子,我昨儿写了半日,不得要领,开了个保守的新方子,得亲自去抓药。”喻文州倒不怕麻烦,一点点讲给黄少天听。
“我也去。”黄少天站起来,“我帮你抓药嘛。”
“不用,你去休息吧。”喻文州披上外衫,低声道,“不过若是晚上要出去,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就算出去又不会不回来。”黄少天背着手笑弯了腰,“你担心个什么?我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能凭空消失吧?难不成要白日飞升了么?”
喻文州却没笑。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喻文州心想,这件事上,黄少天一点信誉都没有,他那日就是出了门,便没再回来,直到两年之后的晚冬风雪交加的深夜,叩响窗子,开口只讲了一句话,便倾身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喻文州一想到这些,便觉得如坠深渊,霎时间手脚冰凉。
“你怎么了?”黄少天觉得喻文州似乎是一刹那就冻住了似的愣住原地,出声发问。
“没。”喻文州慌乱的抓起衣衫,迈出门去,直到走在街上,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阳光分外刺眼,晃得人眼睛痛,带来温暖甚至于灼热的触感,他却还是冷的如堕冰窟,后背的衣衫都黏在了身上。
自作多情是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一种情感。喻文州踟蹰了两步,又加快了步伐。他不是扭捏的人,爱也好恨也好,虽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喻文州赤子之心,坦坦荡荡如日月昭昭,从不屑于强求。
就在喻文州冷下心来反思这段情感的时候,黄少天此刻正在院子里和叶修上演着全武行。
“不行,你得帮我。”黄少天一脸的愤怒。
“不行,不帮。”叶修摇头拒绝。
“你是不是我师兄!”黄少天怒。
“你可以当我不是。”叶修从善如流地点头。
“不行,你就是我师兄,你必须得帮我!”黄少天的愤怒立马实体化,给了叶修一拳。
叶修侧身避过,一脸的“看我这不争气的师弟”的模样,“你自己查去,我不去,这什么小家子气的事情,我是喻文州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怎么查他喜欢谁?”
“你不是什么都行吗?”黄少天气结,“我有事情要做!就在他身边我怎么查?!”
“我不是什么都行,我不会生孩子。”叶修辩解。
“我昨天帮你杀了谢嘉仁,按理说你得答应我件事,就这件吧。”
“我不是那日在茶馆就说了这次没报酬吗?”叶修一脸的无语,表示不认同。
“你还有脸说?你那日还给我上隔夜茶——”黄少天彻底炸了。
题目诗:多情剑客无情剑,出自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第06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谢家并没有来拿药,喻文州在药铺枯坐了一下午,日沉西斜了也没见谢家来抓药。
谢家还哪里有心思来抓药?外面早就闹翻了锅,似是打翻了一锅的沸水,全城都陷入了恐慌的气氛中。原因当然只有一个,姑苏谢家大家大户,侍卫不缺小厮不少,还是世代习武的镖头,家里人都个个学武,怎么老爷子谢嘉仁就一夜之间,被一剑毙命了?最让人糟心的是,杀人者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整个谢家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惊恐之中。
肖时钦约了喻文州晚上去今古茶楼谈一下药材的事情,谢家迟迟不来人,喻文州也没办法,嘱咐小二关了药铺,喻文州一路踏着斜阳,奔今古茶楼去了。
还没迈进茶楼的门,就瞥见了黄少天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傻样。
“你干什么?”喻文州走过去拍拍他肩膀。
“啊!”黄少天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两个人差点撞到头,“我在看八卦。”
“什么?”喻文州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果然,茶楼里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子正在搭着腿讲着江湖见闻,唾沫星子飞了满天,茶杯都被他摸脏了。
“谢家的当家老爷子死了。”黄少天压低声音,一口热气喷在喻文州耳边。
离得太近了。喻文州心里一声叹息。
“想听见闻就进来,躲在外面做什么?”喻文州拉他进来,“正好,我在这里等时钦过来,一起吧。”
两个人选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视角虽然不算好,但是听得怪清楚的,那个不修边幅的男子一看就是江湖老油条,字里行间倒不全是胡编乱造,七分真三分假,虚虚实实的。
“谢家的事,我告诉你们,就是他们家倒霉!”胡子大汉啪的一拍桌子,“谢家勾上了饮雪堂,你们都不知道?”
喻文州动作一滞,立马侧耳倾听。
饮雪堂,近年来崛起的最快的一个江湖组织,至于这个饮雪堂是做什么营生的,喻文州便是不清楚了,只知道饮雪堂近年来风头至盛,全然要盖过中原武林那些传统的百年门派了。江湖的事情,喻文州一向不甚关心,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些人每日打打杀杀的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黄少天一边摆弄茶杯,一边继续仔细听胡子大汉讲。
“饮雪堂是什么好玩意?里通外国的混蛋帮派,勾搭上了南疆的什么什么王,拼死了命地在中原扩张,谢家就是他们在姑苏的眼线,这回是有人看不过要死磕饮雪堂了,先拿谢嘉仁开刀呢。”胡子大汉像喝酒似的干了一壶茶,小二连忙过来给续上,他可还没听够呢!
“谢嘉仁也算是个高手吧,被咔嚓,一剑给弄死了,江湖上,谁有这个能耐?你们去翻翻高手的名册,谁能这么不透风声,直接给端了?”
“我看也就只有夜雨能了。”胡子大汉放下翘着的腿,压低声音说。
夜雨。
黄少天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忙着想笑,但是周围听故事的人可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夜雨是近些年来蓝溪阁第一杀手,一剑一步一杀,从不出第二剑,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也没有他不敢杀的人,至今还从未失手过。杀手界总不会真有个花名册排个三六九等,杀手都讲究杀人于无形,最好谁也不知道自己才好。但是夜雨实在是太有名气了,他从不怕暴露自己,绝对的自信,自信到狂妄的地步。
不过夜雨与那些用钱买得动的杀手都不一样,这也许也是他如此名震江湖的原因。他杀人全凭意气,若真是武林毒瘤,杀之后快,一文钱也不要。
“手法像不像!”胡子大汉继续讲,“一剑了结,连谢家的一只鸡都不曾惊动!”
关一只鸡什么事啊,谢家没有养鸡。黄少天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