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长风(35)
“你这也太贪心了,多了就不灵了。”
其实本来也未必灵。喻文州和黄少天心下当然都清如明镜,然而人往往是并不想太过清醒,若是什么都不相信不期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坚定,却也憧憬。
夜风吹拂,早桂送香,他们犹如当年所期许和承诺的那样,终于一起坐在了葡萄架下,可以听到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闻得到葡萄的淡淡甜味,看得到繁星缀空,北斗阑干,一切真实而美好。
海棠花早就谢了,此时树上接了果子,还有系着的一树的红绸带,每一个锦囊之内,都藏着一个愿望,是他们心底最渴求最向往的那个愿望。
魏琛的那个挂在树梢,写的是“此生已矣,来日执手”,林郊的那个斜斜的挂在了一颗海棠上,写的是“不悔不悟”,陆晚棠的挂在旁边,写的是“任之信之”。
叶修的挂在最顶端,写的是“海清河晏,江湖清平”,八个大字力透纸背,有气有节,而喻文州的那个写的是“大医精诚,医者仁心”,行楷端正温润;黄少天的那个写的豪气飞逸,八个大字,写的正是“剑者心指,以卫正道”。
此心此情,天地山川,日月星辰,可以为证。
七月初七,于南阳。
题目诗:别离还有经年客,出自徐凝《七夕》
第34章 番外4
当时年少春衫薄
晚春万里晴空。
黄少天跳下马来,用力一勒缰绳,马驹一声清亮的鸣叫,把喻文州从医书的字里行间给唤起来。喻文州放下笔墨向外看了一眼,就看黄少天的身影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配上嘹亮的一声喊,惊落一地的桃花。
“喻大夫,我来抓药!”黄少天撩起锦袍跨进门槛,扇子拿在手里,敲了两下药台。“小二,你家掌柜的呢?”
小二依旧是睡眼惺忪,支楞起眼皮一看是黄少天,便嫌烦懒得搭理,眯着眼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嚯,这还得了,岂有此理!黄大少爷意欲发作,但是一看小二又眯着眼睡了过去,他也不好跳脚,只好又敲了敲药台,试图引起里屋喻文州的注意。
“你怎么又回来了?”喻文州笑吟吟地掀开帘子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轻声些,你莫不是要拆了我的药铺。”
“我倒是想拆了,”黄少天恨不得举起扇子敲小二的脑袋,“小二每日就知道睡,要他何用,还不是你天天在这里看着,我要是把药铺拆了,你就不必每日来这里坐着,咱们就出去天南海北地走去,这晚春的,却是要上天目山看新花才好。”
“我瞧你是一日不折腾就浑身难受。”喻文州把书卷随手放在案上,翻着方子,“你不是说要去林家贺寿?”
“不去了不去了。”黄少天把扇子一扔,撩起衣服下摆,十分轻车熟路,“腾”地翻过药台,“没意思,这种武林世家的场面,有我师父就好了,我去只会惹他们烦而已……你笑什么?”
“没笑。”喻文州翻过一页方子,做上个记号,“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
“哪里?”黄少天诧异。
“烦我一个人就好。”喻文州抬眼瞟他一下轻声说道,他指了指对面,“车前子帮我拿来。”
“好嘞!”黄少天答应着,踩着木椅子去拿药。和喻文州混熟了,这药铺他也熟悉了起来,从家里到药铺怎么走他闭着眼睛都成,药铺里的药材放哪里,抓药的小秤砣怎么用怎么看准星,他也学了个一知半解,喻文州喊他拿药,他也晓得在哪里,小二就知道整日犯懒,黄少天都快成了店小二了。
“你有话就说,我知道你憋得难受。”喻文州又翻过一页方子,记上这是南华巷徐家老婆婆的药方,她儿子出海音信全无,家里很是拮据,喻文州提笔蘸墨批注上一行小楷字给小二做批注,抓药就不必付钱了。
“好吧,我确实有话要说。”黄少天拿好了药没事做,蹲在椅子上左看看右看看,像是痒得浑身难受。
“那便说。”喻文州放下笔,“怎么就不去林家祝寿了?我还记得你说要去会会林家的这位和你一样性子的少爷。”
“那是因为我师父,这老鬼日日和我说林家少爷怎么怎么英俊年少,风流倜傥,功夫好,人也知礼节学问好,让我向他学着点。知道的是说我师父羡慕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师父要招人家做儿媳。”黄少天翻了个白眼从椅子上跳下来。“文州,改日带你见我师父吧,他看了你,定然就没话说了,也不会成日里念叨我了。”
“好。”喻文州合上了药方子,“你师父就不会念叨你了,定然会一掌劈死你。”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黄少天装模作样地抱了抱肩膀,觉得周身寒气,仿佛魏琛已经站在身后了似的。
“少天,你回来前,有位姑娘找到药铺来,问你在不在。”喻文州从药箱子底下那里抽出一个香囊放在药台上。“我还以为你要去林家几日,就放了起来,正好你回来了,就拿给你。”
一个绣得格外精致的亮黄色香囊端正地摆在案子上,针脚又细又密,看不见一点多余的线头,一看便是精细手工缝制的,穗子扎得结实整齐摊在桌案上,真是好一个明晃晃示爱之物,就差闪着光了。
黄少天痛苦地捂住眼睛。
“怎么了?”喻文州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扇子,在手心敲了几下,似笑非笑。“黄公子桃花不断,要比我药铺前开的那一株还要亮眼几分,你说说看,这是本月第几个了?”
黄少天咬牙切齿,黄少天义愤填膺,黄少天冤啊!这与我何干,现在的姑娘家,怎的是学了哪朝哪代的风气,都如此奔放直接,且十分坚忍不拔,真是让人头疼。
“我要去肖时钦那里谈一笔药材的生意,这段日子有一味药缺得厉害,得补上。”喻文州指了指远处,“你先看着药铺。”
黄少天生无可恋地点头,锦袍一撩,颇没形象地坐下,喻文州回头看看他一脸的郁闷也觉得十分好笑,便撩着帘子出去。这刚踏出一步,门口的那株桃花树便随着风吹来一片桃花,喻文州抬起扇子一挡,方才免得落了一身。
喻文州回头看,心里思忖着,这一年的桃花是着了什么魔,开得竟然这样疯。
喻文州前脚一走,黄少天后脚抓起香囊就从后门跳了出去,反正店里有小二看着,也不怕丢东西。他抓着香囊一路疾行到巷子口,果不其然,一抬头就看到叶修正坐在巷口那棵千年老树的树杈上,手里抓着个酒瓶,快乐似神仙。
黄少天忍无可忍从来不忍,脚下随便一踢,觑准叶修的方向,一块碎石凌空而起飞驰而去,擦着叶修的酒瓶而过。
“哟——”叶修终于舍得睁开眼睛瞧黄少天一眼。“找我何事?”
“有大事。”黄少天难得严肃,冲叶修招了招手,叶修飞身下来,顺手把洒在手上的酒蹭在了黄少天的衣服上。
“你烦不烦!”黄少天怒:“前些日子新做的衣服!”
“不烦。”叶修说,“烦不过你。”
“就是冰雨不在身边,不然非扎你个对穿。”黄少天十分愤懑,转眼一想自己的事,便又消停了,他扭扭捏捏地把香囊递给叶修。“师哥,你看看这个。”
叶修接过香囊,“这什么意思?”
“对啊,这是什么意思?”黄少天挑眉,“长干巷的那位楚姑娘,隔几日便要送我点什么物件,上次是玉佩,这次是香囊,还有一次一条手帕,我今日本来是要和师父去林家贺寿,没想到听说楚姑娘也要去,吓得我赶紧就跑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什么意思?”
“哟——”叶修故作惊讶,“来让我瞧瞧——”
黄少天最受不了叶修这副表情,从小到大没少被叶修坑,“你要干什么?”
“我这毛都没长齐的师弟,今日忽然就惹了一身的桃花,味道我都闻到了。”叶修笑,把香囊塞回黄少天手里。“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黄少天皱眉。
“那楚姑娘爱说话吗?”叶修若有所思,“若是爱说话,这门事情我便不同意,这万一日后过了门你们夫妻一起说起话来——”
“叶修你去死——”黄少天暴躁了,拿着香囊就砸过来,叶修一躲,那香囊好死不死就卡在了树枝上,然后树枝一颤,叽里咕噜地滚,一路滚到昨日微雨成的泥坑里去了。
“啊啊啊!”黄少天扯着叶修的袖子闹腾,“你还未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这就掉了,这怎么行!”
“这你都不懂,这姑娘有意于你。”叶修笑,“托物诉情衷啊!”
黄少天从小在蓝溪阁这个连做饭都是男人的地儿长大,于男女之事所知十分有限,尤其是对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他一概不懂,楚姑娘看他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也浑然不觉,叶修一语道破,他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如此。
“她想与我好?”黄少天灵光一闪,“可是我不想与她好——与人好都要送些东西吗?”
“也不一定,你知道林家那位公子,算了你没见过,人家给他买了串糖葫芦就把他骗走了,实在是一等一的好骗,也太随便了。”叶修这边扯起了林郊和陆晚棠的事情,一转眼,黄少天已经跑得连影都不剩了。
哟,跑得这样快,这是不是有心上的人了?叶修望着黄少天离开的方向思忖。
喻文州与肖时钦谈完了药材,一同从茶楼雅座出来。
“楚姑娘又来?”走到拐角处,肖时钦突然打趣道:“我可是看见楚姑娘今日早些时候从药铺出来才上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