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长风(25)
兔起鹘落之间,形势大变。
这里是饮雪堂重地,高手如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待他们反应过来,一道灰色的身影从人群中窜出,飞刀闪着寒芒飞出。
“杀。”叶修低声吼了一句。
霎时间,等候在外的众人,一拥而入。
题目诗:刺得龙血画眉红,出自江南《九州》
第27章 算来一梦总浮生
草色殷殷,月色竟离离。
“足够安全了。”喻文州坐下,黄少天靠在他身边,回给他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嵩山山路纵横,不知道有多少峰岭,一时间也找不到。”
“嗯。”黄少天脸色惨白,仰头嗯了一声。
“平躺着,顺顺气。”喻文州侧过身,轻手轻脚地让黄少天更加舒服地靠在他身上。
“文州……”黄少天侧过身,伸手拉住喻文州的手,“咳咳——”
“慢慢说。”喻文州笑了笑,手指抹去黄少天嘴边的血迹,“少天,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我就是叫叫你的名字。”黄少天咳了半天,终于说顺了一句话,“文州,文州,文州——”
一切仿佛又回到那年天目山上,春和景明。
“好,随你叫。”喻文州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前。
伤口简单的包扎过,不过也只是路上简单的处理,草药嚼碎了覆在伤口上,不一会儿就又被血水冲开,喻文州费了好大的劲止住了血,能做的却也仅此而已。
今天是十五,满月。
“少天,冷吗?”四野濯濯,空山不响,天地好像都没了声息一样,鸟叫虫鸣都听不到,风吹碎叶飒飒作响,却也只是远远传声,好像万象天地,最终只余下他们两个人,就连听觉的世界,也容不下其他。
喻文州知道自己在没话找话说,这个问题一点意义也无,可是他总觉得该说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右肩的伤口连止血都没有力气,喻文州累的站不起来,也只是微微侧过身不压住伤口,再多的动作他也做不出了,他已经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黄少天身上。
“不冷。”黄少天眨眨眼睛,声音又轻又飘,一点也不似平时的活蹦乱跳。“文州,你怎么瘦了?”
思来想去,黄少天担忧的,居然是这个。
“为伊消得人憔悴。”喻文州抿嘴一笑,“想来是这样。”
“伊人,是谁?”黄少天瞪大眼睛。
“是你。”喻文州手指点在黄少天唇边,“少天,你唇角裂开了。”
“那你亲亲我吧。”黄少天微微仰头,眼睛里带着祈求之色,眨啊眨的,他轻轻摇了摇喻文州的手,手指一遍遍摩挲上喻文州的手背,“文州,我——”
“好。”
喻文州在左,黄少天在右,喻文州本是侧过身子,让过右肩的伤口,而这回他却整个人侧过来,低头吻上黄少天的唇。
这是一个没有情欲的吻。
只是单纯的,我想吻你。
右肩的伤口刚刚停止流血,这回一整个人侧过身子来压上,又再次欢快得流淌起来,鲜血粘腻温热,缓缓浸湿了喻文州的白衣。
很痛,可是如果可以感同身受的话,也未尝不好。
这个吻却没有因此停下。
清风明月,恰如一梦浮生。
从那个两年前的风声雪夜相识,到长街明灯下的一吻,他们曾如每一对恋人一样,那样炙热而缠绵地相爱。不告而别后的再度重逢,两年后又一个雪夜,闲窗而问,竟已陌路无声。药香混杂着血气,他们的爱情,就是这样,坎坎坷坷,飘飘荡荡。
姑苏城这时候想必应该是长街空巷了,青石板的小路上,应该会响起巡更之人的梆子声,混杂着脚步声纷杂。月色温凉,梅树长得枝繁叶茂,淡然的清远中,混一缕幽幽药香。
那棵梅树上刻了两个字。
“喻”。
“黄”。
如果要让黄少天回忆他这一辈子,他肯定会一口气说上三天三夜,小时候是怎么跟着魏琛屁股后面学剑,是怎么牙齿漏风还跟着背剑谱,苦着一张脸拿小拳头砸桌子,是怎么和蓝溪阁的上上下下每日打打闹闹,开心得一想起就咧嘴笑得不能自拔。长大了之后是怎么跌跌撞撞地闯荡江湖,是怎么出一招一式,成就夜雨威名,更成就剑圣之名。
而关于喻文州,他记不得更多了,他的记忆里,只有与喻文州相识不过的这一年。
可是这一年已经足够他说上更久更久了,比说他之前那些年更久更久。
他是怎么遇到喻文州的,喻文州是怎么精心照顾他的,他是怎么心生醋意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暗地里想知道喻文州的所有。他们是怎么一路走来,从姑苏到临安,到南阳,到嵩山。
从无到有,这个过程,让黄少天觉得,他重新活了一次。
可是却来不及了。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黄少天一遍遍魔怔了似的摩挲喻文州的手背,他想感知他,想让喻文州知道他还活着,他没事,这是他唯一还有力气做的小动作。
“少天,别睡。”喻文州右手被黄少天握着,左手手掌摸索着抚摸过黄少天的眉眼。从那道深黛色的眉,到那双笑起来时眼波流转的桃花眼,再到说起话来停不下来的嘴,喻文州手指一路逡巡,缓缓在心里复刻。
“嗯。”黄少天费力地点点头,眼神却有些涣散,他有点看不清楚,喻文州在他眼里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不知道是他太困倦了,还是血流过,糊了眼睛。他不敢说,就装作还看得清楚,嗓子里还挤出一句话来,“不睡。”
“还记得那日在天目山上吗?”喻文州轻声说,“你那日问我会不会唱,我没与你唱,今日补给你。我们慢慢想,还差了什么,一一补上。”
姑苏是个风雅的地方,会唱曲儿的比不会唱的还多,方世镜会,喻文州也从小就会唱几句。不过方世镜却从不许喻文州唱,想来是唱这个的总是命薄如纸,方世镜怕喻文州也这样。
昆曲唱来悠扬婉转,而喻文州却不会身段,他唱来,调子对的上,却多了份书生气。
“你看那皇城墙倒宫塌,蒿莱遍野,这秦淮,长桥已无片板,旧院瓦砾满地,萧条村郭,只几个乞儿饿殍。你道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就割他不断么?”
这段词慷慨激昂,唱来需万千气概,然而喻文州虽没力气,却也唱得苍凉满面,旷达远长。
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
声音有些喑哑,却不影响什么,空山四野,寒鸦惊渡,夜风清冷,都作了这乐器陪衬,吱吱呀呀有鹧鸪啼,有清风笛,有山海送相思,有明月逐人来,有水月镜花,有浮生一梦,有丝丝缕缕,高山流水,响遏行云。此中滋味,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喻文州收了最后一个音调,飞鸟不度,天地俱寂。
“唱得好听。”黄少天干脆闭上眼睛,左右他看不到,闭上眼更加省些力气。他不怕,他知道喻文州就在他身边。
“继续想一想,还落下什么事情未来得及做。”喻文州哑着嗓子,声音低沉,“我那日允你,说七夕回南阳。”
“这事不着急,今日六月十五,距离七月初七,还有几日。”喻文州轻轻咳了一下,“若是吃葡萄,我现在无法摘给你,若是说情话,我却有一肚子可以说。”
喻文州看了看黄少天,他闭着眼睛,眼下青了一片,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力气小得可怜,摩挲着手背,却几乎感觉不到。
“你不是说要与牛郎织女学学?”喻文州看向远处,声音微微拔高,“与他们学有什么稀罕的,你不如与我学学,我说不上饱读诗书,却也曾破万卷,古人谈情说爱,别样的文雅,待我想一想,古人都是如何讲的。”
眼泪划过眼角,滴滴答答。
喻文州却没有一丝哭腔,他支撑起身子,费力地抱紧黄少天,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些古人表衷肠的诗句。
古人万千佳句,却无一字可达意。
人生二十六载,喻文州从未如今日,渴求自己无所不能。然而世间之事,无能为力者多,无可奈何者亦多。
夜色渐深,冷雾重重。
“还说要去塞上,我听人说那边冬日寒冷,需穿兽皮袄,这穿上可不就裹成了个包子似的?你先前在塞上,都是穿成这样?”
“我却是未见过草原,却也读过诗句,天苍苍,野茫茫,是也不是?”
“却还忘了一事,我还未与你仔细讲讲从前之事,如何相识,如何相处,从前竟然来不及讲,我便今日从头说起——”
月色竟离离,曾照惊鸿掠影,曾照天地肝胆,曾照河山万里,并肩载酒行。
题目诗:“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出自李煜《乌夜啼》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出自杜甫《新安吏》
※“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出自顾炎武《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
※戏文唱段选自孔尚任《桃花扇》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出自袁了凡《了凡四则》
第28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兵戈相交,火花迸散。
嵩山之巅,一场腥风血雨不死不休之战,大幕拉起。
叶修猛然暴起,飞刀寒芒如夺命符,破空一声微颤,伴着一声压在嗓子里的低吼,拉开这场大幕的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