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是商会会长宋老做的东,庆贺六十大寿,上海有头有脸的都会来。
“容老板,在看什么?”他身边有人问。
容述淡淡道:“没什么。”
舞会衣香鬓影,灯光摇曳,钢琴和着萨克斯奏出悠扬的曲调,透着股子纸醉金迷。谢洛生站在人群里十分惹眼,身姿挺拔,刚劲不可折的翠竹也似,干干净净的,和这舞会的糜烂喧嚣格格不入。
大抵是近来为了谢家的那个烂摊子没少操心,瘦了,眉梢眼角反倒露出几分利落果断的锐利。
容述摇了摇酒杯,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谢家的事是容林同他说的,谢老爷子曾经托他庇护谢洛生。可这人既然选择了离开,容述自然不会多加干涉。
他身边的人循着容述的目光看了过去,疑惑道:“那个年轻人,容老板认识?”
容述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
“听说是苏州谢家的二公子,”都是商会的,这人笑了一下,小声说:“李耀泽那个老东西趁谢远行不在,打起了谢家那个公司的主意,最近没少给他使绊子。”
容述不置可否,道:“宋会长快退了吧。”
对方说:“是,过了年就要退了,商会里几个老的都属意李耀泽。”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您要是将心思分点儿在商会上,还轮得到他在这儿跳。”
容家是上海的老家族了,在上海经营上百年,树大根深,底下涉猎行业颇多。偏偏容家人的继承人一个比一个古怪,容述的母亲是上一任继承人,同一个外国人相恋,还要嫁他,闹得满城风雨。
这一位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投身梨园行,偏还成了当红的角儿,让人瞠目。
容述喝了一口酒,道:“这话就不用再说了。”
他站起身,抬手拢了拢身上的坎肩,容述今日穿的是一身深色缎面旗袍,化了浓妆,垂着的耳坠子在灯下熠熠生辉,衬得肌肤雪白,面容妖冶冷艳,教人不敢直视,“走吧,去给宋老拜寿。”
宋老年过六十了,精神矍铄,一见容述这身行头就叹气,容述笑了下,说:“宋叔,好日子叹什么气。”
宋老瞪他一眼,佯怒道:“你也知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也不晓得换身衣服,我看你是故意来给我添堵的。”
容述无谓道:“不好看么,我这可是特意订的新款。”
宋老气结,“好看什么好看,一个男人穿成这样!要是你姆妈还在世,看见了不晓得会多生气。”
容述眼中掠过一缕阴霾,轻描淡写地揭过话,说:“宋叔,瑶瑶要回国了?”
宋瑶是宋老最小的孩子,他老来得女,很是宠爱,将她当成了掌上明珠。
宋老说:“原本是想让她回来的,如今国内这个局势,我打算再等等。”
“她上个月寄回来的信里还问起你。”
容述笑了笑,道:“瑶瑶还记着我。”
宋老看着容述,说:“你们也算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要是瑶瑶回来,我想——”
“宋叔——”容述打断他,“我什么样儿沪城谁不清楚,您也不怕她受委屈,再说了,瑶瑶是受过新式教育的,您还想给她来个包办婚姻,瑶瑶说不定又要离家出走了。”
宋老说眉毛一跳,道:“离家出走,她还能跑哪儿去,从小一离家出走就钻容家去。”
二人正说着,容述若有所觉,一抬头,就见谢洛生站在几步开外,二人目光对上。
有人上来,躬着腰,同宋老说,谢家二公子来给他贺寿。
谢洛生目光从容述身上移开,上前了两步,满身清贵气,姿态不卑不亢,说,“宋会长,晚辈谢洛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既见了面,就没有做不认识的道理。
谢洛生抬起眼睛,看着容述,叫了声:“容先生。”
恰到好处,却疏离得很。
二人仅止于此。
沪城同苏州不远,宋会长浸淫商场数十年,和谢洛生的父亲自然相识,简单地问了两句,谢洛生有问必答,进退有度。
宋老笑道:“我记着你父亲说你去学的医?”
谢洛生说:“是,在国外待了几年,现下在医院里实习。”
容述突然道:“我要是没记错,宋叔,瑶瑶是去的法国吧?”
宋老一提到宋瑶,眼角的笑纹都深了:“可不是。”
容述淡淡一笑,看了眼谢洛生,对宋老说:“巧了,洛生好像也是在法国学的医。”
宋老来了兴致,“哦?”
“你们认识?”
容述轻描淡写道:“容谢两家有些来往。”
“瑶瑶和洛生都在法国留学,中国去的留学生就那么些,说不定是相识。”
谢洛生心中微微一动,目光洛在容述那张脸上,灯光璀璨,映得眉眼张扬冶艳,夺人眼球。
容述看着谢洛生,道:“宋瑶,是宋会长的宝贝,掌上明珠。”
谢洛生自然明白容述的意思,当即收敛心神,从善如流地微笑道:“原来宋小姐是宋会长的千金。”
他说:“我比宋小姐早出国一年,虽然不是同一个学校的,可逢着年节,都是在异国他乡,大家就会聚一聚,大家彼此都是相识的。”
宋老脸上露出笑容,道:“那瑶瑶怎么样?”
谢洛生说:“宋小姐虽然年纪小,却很活泼,我们有好几次留学生聚会活动都是她主持的。”
宋老点点头,笑着又叹口气,道:“这丫头,从小就这样,一点都不像个姑娘。”
说是这么说,言辞之间却颇有亲昵疼宠。
宋老看着谢洛生的眼神都近了几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听说你父亲和你家人都去了港城”
谢洛生浅浅地笑了下,说:“是,母亲身体不太好,父亲带她去港城求医养病。”
宋老道:“那谢家只你一个人留在了沪城?”
他叹了口气,说:“国内这样的局势,你不远万里回国,辛苦了。不过,既然回了家,你就不用担心。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同你父亲也是相识的。”
宋老瞥了在一旁站着的容述,道:“或者,你寻容述也是一样的。”
容述说:“宋叔,我只会唱戏,你们商会的事,我管不着。”
商会二字一出,宋老哪儿能不明白,皱了皱眉毛,几人又闲谈了几句,宋老先走了,满室热闹,却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洛生抿了抿嘴唇,说:“谢谢容先生。”他看着容述,容述神态散漫,好像他所做的当真是随手为之,可这人分明没必要再插手他的事,更一口一个洛生,在宋老面前悄无声息地抬上一把。
谢洛生轻声问:“容先生,为什么要帮我?”
容述转过脸,看着谢洛生,倏然一笑,透着股子成熟的风情,如同黑夜里绽开的罂粟,说:“没什么,不过是觉得医院比这名利场更适合你。”
谢洛生怔了怔,不知怎的,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浓烈的不甘,这人分明给不了真心,偏还要如此轻描淡写地去撩拨别人,我行我素,全不管别人死活。
当真是,坏透了。
第18章
周遭灯光骤变,钢琴的调子也换了,舞厅里自发地跳起舞,三三两两,旋转着,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谢洛生突然开口,说:“容先生,能请你跳一支舞么?”
不甘作祟,心里发堵,就不上不下地吊着,到底也是身份贵重的少爷,几时尝过这样的滋味。没尝过,乍一碰着,反倒愈发念念不忘地难受。可话说完,又猛的清醒过来,太唐突了,容述这么一身,虽然打扮得像个女人,可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容述眉梢一挑,目光落在谢洛生脸上,青年眉宇镇定,可眼里却藏着几分懊恼。
谢洛生太年轻了。
容述说:“好。”
谢洛生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答应,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容述扬了扬下巴,笑道:“不是要请我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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