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志下意识地说:“我没有……我是不小心打翻的油灯——”
他话还没有说完,张经理一脚踹了过去,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在谢氏十年,会不小心打翻油灯?不小心打翻的油灯能烧起这么大的火?”
张经理冷笑道:“我看你是想杀人吧,今日就给我去巡捕房说个清楚!”
乍听巡捕房三个字,洪志颤了颤,脸上不见血色,说:“我没有想杀人……我是……”
“洪志,你是谢氏的老人了,”谢洛生蹲下身看着洪志,道,“说吧,是谁让你放的火?”
洪志眼瞳紧缩,怔怔地看着谢洛生,谢洛生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慢道:“你仰赖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这十年里,和谢氏,和工人也没有龃龉,如果不是受人指使,为什么要纵火?”
洪志嘴唇抖了抖,垂下头,一声不吭。
谢洛生说:“想想,是你们一家人在牢房蹲到死,还是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纵火?”
“洪志,考虑清楚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
过了半晌,谢洛生似乎失去了耐心,站起身,道:“打电话给巡捕房——”
“是李家!”洪志喊出声,惊惧地望着谢洛生,谢洛生脸色未变,道:“胡说,李耀泽在沪城谁人不知,怎么会让你做出纵火?”
洪志已经说出了口,索性豁出去了,也丝毫没有察觉他口中的李家被谢洛生直接换成了李耀泽,白着脸说:“李耀泽找到我……让我烧了那批货,他说现在老东家不在,没人能查到我身上……”
他看着谢洛生面无表情的模样,咬咬牙,又道:“他还给了我两千大洋,还有一千,就藏在我家里。”
过了须臾,谢洛生说:“张经理,把人带出去吧。”
张经理应声,洪志求道:“少爷,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您高抬贵手……放火的是我,和我家人没有关系。”
谢洛生看着洪志的眼睛,道:“自然,祸不及家人,我只要真正的凶手,明白吗?”
洪志呆了呆,张经理已经将他拉了出去。
他们一走,谢洛生轻轻吐出口气,抬腿绕向屏风后,容述和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坐在一起。
谢洛生说:“严队长,容先生。”
严队长是巡捕房的队长,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子,谢少爷好手段。”
谢洛生笑了笑,道:“让严队长见笑了。”
严队长站起身,对容述说:“容老板,我就先回去了,这件事我会处理。”
“有劳了,”容述说,“沪东新开了一家餐厅,听说厨子是正儿八经的北平厨子,早年在宫里当过差,改日一道去尝尝?”
严队长是北平人,此人不好金银,偏是个饕餮,只好吃,闻言展颜道:“容老板盛情,岂有拒绝的理儿?”
三人相视一笑,不过片刻严队长便离去了,屋内只剩下容述和谢洛生。
谢洛生说:“洪志是谢氏纺织公司的人,即便他指认李耀泽,只怕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容述慢悠悠道:“我们也不要拿他怎么办,只要让他自顾不暇就行了。”
“李家这些年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少做,”容述屈指敲了敲桌,道,“我已经让秦忠联系了报社,你让张经理咬着李家不放,尽管把事情往大了闹。”
谢洛生眨了眨眼睛,心下了然,玩笑道:“容叔叔太坏了。”
容述瞥了谢洛生一眼,不知怎的,想起谢洛生审问洪志时步步紧逼的模样,很有几分凌人的气势。他心中微动,握住谢洛生的手一用力,谢洛生就坐在了他的腿上,谢洛生有点儿不好意思,低声说:“容先生。”
容述拍了拍他的屁股,道:“坐着。”
谢洛生也不扭捏,直接坐在他腿上,二人面对面,他看着容述,凑过去碰了碰他的嘴唇。容述掐着谢洛生的腮帮子,一捏一放,谢洛生不明所以,却没有挣开。容述很喜欢一般勾了勾他的下颌,说:“我们洛生真招人喜欢。”
谢洛生抿了抿嘴唇,低头蹭容述的额头,笑道:“别人的喜欢我不稀罕,就不知道能不能得容老板青眼了。”
容述似笑非笑地瞧了谢洛生一眼,拈着戏腔,道:“谢公子好一似采花的蜂,想当初花开多茂盛——”
“飞过来飞过去采了奴的小花心。”
他改的是《玉堂春》里的一句戏词,在谢洛生耳边道来,谢洛生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容述愉悦地笑出了声。
翌日,李耀泽就被请去了巡捕房,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李耀泽纵火的消息,夹杂着一些打压同行的旧事,甚至还有几桩早年的桃色旧案,生生将李耀泽气得在书房里摔了东西。
商会里李耀泽和丁默山本就分庭抗礼,一时间,丁默山的声势几乎压过了李耀泽。
一切都在容述意料之中。
没成想,这一日容述去医院接了谢洛生回容公馆时,路上却遇上了枪击。
第58章
六月中旬的初夏夜静谧宁静,秦忠开着车驶出了闹市,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
“容先生,难受吗?”容述定了席,请了巡捕房的严队长一起吃饭,席间饮了几杯酒,酒是陈年好酒,酒劲绵长,席一散,容述上了车就靠在谢洛生身上闭着眼睛小憩。
谢洛生伸手让容述靠得舒服些,理了理容述的长发,低声道:“要不要躺我身上?”
那么几杯酒自然灌不醉容述,不过是隐隐有几分醉意,他听着谢洛生温声细语地哄他,一动也不想动,说:“不用,一会儿就到家了。”
谢洛生笑了笑,道:“到家了让青姨给你煮醒酒汤。”
容述嗯了声,没有说话。
谢洛生偏过头亲了亲容述的额头,笑道:“说起来这个严队长倒是很有意思,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谢洛生曾经听容述提起过,这个严队长平生只好吃,中国的各大菜系,英法等各国独有的菜式都尝过,生生将自己也修成了半个厨子。沪东这家餐厅的厨子曾是前清宫里的御厨,做菜很有一手,严队长吃起那些菜来说得头头是道,颇为陶醉,倒是个很奇妙的人。
容述不置可否,想起一桩逸闻,说:“听说他原想去当厨子的,后来被严太太拿着擀面杖追着揍,不得已才去了巡捕房上任。”
谢洛生睁大眼睛,惊叹道:“真看不出来……”
“容叔叔怎么晓得的?”
容述道:“舒婉和严太太关系不错。”
谢洛生恍然,沪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宋舒婉的父亲是驻扎在沪城的陆军高级将领,她是沪城名媛,同这些人有来往也是常事。
这些时日,李耀泽疲于应对巡捕房和外界的舆论,丁默山趁势将风头压过了李耀泽,若不出意外,只消再有一剂狠药,李耀泽必将无缘商会会长一职。谢洛生思索着,突然,汽车猛地一个急刹车,谢洛生整个人都往前倾险些跌下去,容述也腾地一下坐直了身。
秦忠道:“先生,有埋伏。”
秦忠声音沉,说罢,直接脚下用力踩了油门,汽车蹭地冲了出去,生生撞开了不知谁设在路上的路障,几声尖锐的枪响随之而起,在静谧夏夜里显得尖锐刺耳。
容述脸色冷了下来,不见半点醉意,他握住谢洛生的手臂,说:“别怕。”
谢洛生看着容述,紧悬的心堪堪放缓,点了点头,容述熟稔地从车里摸出了两把漆黑的手枪,问谢洛生:“会开枪吗?”
谢洛生迟疑了一下,容述已经将枪塞在了他手心,道:“如果下了车,跟紧我。”
他话音将落,反应极快扣住谢洛生将怀里一按二人都矮了身子,不知从何处来的子弹击穿了玻璃生生嵌入了车厢内壁。谢洛生只觉肩膀一紧,整个人就撞入容述怀里,子弹险险擦过,犹有几分刀锋似的冷意。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容述,容述面容冷漠,下颌紧绷,似乎是察觉了谢洛生的不安,容述垂下眼睛看着谢洛生,拿着枪的右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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