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酒,是有些年头的红酒。
年夜饭向来是要慢慢地吃的,几人在席间坐了许久,青姨到底年纪大了,熬不住,容述吩咐她先去休息,她还叮嘱容林快凌晨时要叫醒她,她要去庙里烧“头香”。
容林哭笑不得,只得应下,容述索性让他们一起先去休息。
不多时,偌大的厅里便只剩了容述和谢洛生二人,空气里弥漫着壁炉透出的热烘烘的暖意,夹杂着饭菜的香,几分淡淡的酒香。
容述说:“累了先去休息吧,不用在这熬着。”
谢洛生摇了摇头,道:“不累。”
其实是有些累的,他今日白天值了班,算不上很忙,却也不轻松。可不知怎的,精神却格外亢奋,他忍不住叫了声,“容先生。”
容述:“嗯?”
谢洛生看着容述,小声地叫他:“容叔叔。”
他声音轻,一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容述,不像叫人,倒像撒娇了。容述顿了顿,看着谢洛生,灯光温暖,衬得青年面容透着玉质一般的俊秀温润。
谢洛生说:“容叔叔以前也是这样守岁吗?”
容述想了想,道:“差不多。”
“一个人?”
容述只消一想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登时就笑了起来——谢洛生竟在同情,抑或是心疼他?
“一个人,”容述语气舒缓,他说,“早些年青姨和林叔想和我一起,不过他们守不了一宿。”
三更半夜时,偌大的容公馆,醒着的便只剩下他同这亮整宿的灯了。
旁人觉得孤独寂寞,容述却觉得安静,惬意。
谢洛生说:“容叔叔那时不怕吗?”
容述笑了声,反问道:“为什么会怕?”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守岁,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谢洛生说,“我吓坏了,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就往外跑,后来发现哥哥在他们都去屋外放烟花了。”
“我哥笑话了我很久。”
容述哼笑一声,道:“想家了?”
谢洛生也笑,说:“有点想,也不是很想。”
“这几年都是在外头过的年,起初很不习惯,想回家,”谢洛生鲜少和人聊起在异国他乡的感受,他还有几分不好意思,笑笑,道:“慢慢的就习惯了,也不怎么想家了。”
容述看着谢洛生,抬手虚虚敬了他一下,谢洛生也回敬了一杯。
谢洛生说:“以前家里过年总是很多人,叔伯兄弟,连人都认不全。我和哥哥都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只盼着子夜到来,一起去燃放烟花。”
容述突然问他,“想不想放烟花?”
谢洛生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容述已经站起了身,道:“把外套穿上。”
第27章
“怎么有这么多烟花?”
容公馆很大,容述将谢洛生带去了容公馆的后花园,里头假山耸立,花圃簇簇,又有几分中式的精致。
后花园里有一间小屋子,里头放了许多烟花。
容述道:“青姨和林叔置办年货时顺手置办的。”
谢洛生好奇道:“容先生喜欢放烟花吗?”
容述自没有这样的好雅兴,他年纪小时还有兴趣,后来有了戏,又唱了戏,戏便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喜好。青姨总是叹他少年老成,缺了几分孩子心性,便陪着他放,抑或寻人放给他看。容述兴致缺缺,次数多了,便也不了了之。可买还是会买的,没了烟花,总觉得不热闹。
容述拍了拍身边的烟花箱,道:“不喜欢。”
谢洛生也不意外,他脱了外套,挽起衣袖,直接俯身就去抱整齐堆积在地上的烟花箱。青年腰细腿长,皮肤白皙,露出的一截手臂骨肉匀称,透着股子年轻的力量感,容述漫不经心地多瞧了两眼。
谢洛生搬了几箱烟花,冷不丁看见容述慢腾腾地要搬的样子,下意识道:“容先生,我来吧。”
容述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洛生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容先生穿着……不方便。”
容述今日在家,穿的是一件宽松柔软的长裙,外头套了件大衣御寒,长发散着,瞧着只像个高挑的女郎。要说不方便,脱了外套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可谢洛生把话说出了口,二人目光对上,便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微妙。
谢洛生抿了抿嘴唇,索性闷头又搬了两箱。
小雪纷飞,偌大的容公馆灯火通明,灯光映衬着雪花,仿佛闪烁着灿灿的光。谢洛生看着地上放置的烟花,慢慢将衣袖捋了下来,他拿着两支点烟花用的檀香,看向容述,说:“容先生?”
容述将打火机抛给他,道:“玩吧。”
谢洛生稳稳地接住打火机,冲他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去点烟花了。
容公馆的后花园空旷,晶莹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烟花欢呼着拥过簇簇冬雪,投向漆黑夜幕,迸发出缤纷的绚烂光影。谢洛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尽情地点过烟花了,他一下子点燃了许多箱,各色烟花交错着,仿佛提前迎来了一方多彩的白昼。
谢洛生仰头看着天际的烟花,心情也绚烂了起来,不见半分阴霾,反而兴奋得不行。他去寻找容述的目光,却和他的对了个正着,四目相对,容述神态未变,谢洛生心颤了颤,看着容述。
“不过一场烟花,开心成这样,”容述笑他,“孩子心性。”
谢洛生耳朵微红,他看着容述指尖夹着的烟,想起打火机还在自己手中,当即走近了,说:“容先生。”
挨得近了,二人说话间呼出的白气都清晰可见,容述看着青年沾了风雪的眼睫,抬起手,那支烟就送到了谢洛生面前。谢洛生一手掩着为他点了烟,就站直了身,看着容述的面容。
白烟缭绕,容述夹着烟,扬起脸看着苍穹的烟花,光影错落着,衬得下颌脖颈线条性感又漂亮。谢洛生心口跳得越发急促,他饮过几杯葡萄酒,在那一瞬间,酒意姗姗来迟,脸是热的,呼吸也有几分不畅。
他说:“容叔叔。”
容述抽了口烟,烟上能见一点湿润,随口应道:“嗯?”
谢洛生心跳得更厉害,他有些头昏脑涨,低声说:“容叔叔,我脸好热。”
容述抬起眼睛看着谢洛生,他脸颊当真是泛着红,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满目都是他。
容述说:“喝醉了?”
谢洛生点了点头,又摇头,只看着容述笑,没有说话。
他目光专注又炽热,如一捧火,克制着,仿佛下一瞬就要燃烧起来。容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滑过谢洛生的鼻梁,落在谢洛生嘴唇上,红的,他一看就紧张地抿了抿,喉结都上下滚动了一下。
谢洛生受不住他眼神的打量,小声地叫他,“容先生。”
青年有一把好嗓音,清醒时不疾不徐,话说得井井有条又不失力量,低下来叫人时却是江南的吴侬软语,平白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容述夹着烟,看着谢洛生,大抵是他这副皮囊合心合意,就连这份气韵也是循着他的喜好长的,在那一瞬间,容述竟也有了片刻的恍神。
容述失神不过须臾,当即开口道:“风大,回去吧。”
谢洛生摇了摇头,他看着容述,只觉得这一夜实在很美好,少时放过的许多烟花都不如今夜的绚烂,就连雪都美上几分。
他舍不得回去,今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谢洛生望着容述,鬼使神差地说:
“ the sunlight clasps the earth,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 —
What are all these kissings worth.
If thou kiss not me?”
容述只听出几句含糊的英文,并未明白其中意,“嗯?”
谢洛生说:“是一首英国诗人写的诗,大意是阳光紧紧拥抱着大地,月光吻着波浪,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他顿了顿,看着容述,低声轻笑道:“如果你肯不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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