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生对京戏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少时在苏州倒是会跟着他母亲听听戏,听听评弹,这么多年出国留学,看的大都是新式的歌剧、电影。
谢洛生脑子里浮现容述的模样,记忆里那张报纸上的照片已经泛了黄,变得模糊了,不知怎的,一下子又鲜活起来。
就如容林所说,容述鲜少待在容公馆,自那夜后,谢洛生就没有再见过容述了。
谢洛生在沪城有几个朋友,都是以前一起读过书的同学,玩的不错,他们知道谢洛生回国后,约了他出去玩。
谢洛生没有拒绝。
都是年轻人,当中一个叫顾培的,组了局,就在百乐门。
顶热闹的地方。
舞厅里红红绿绿的灯光炫目,光怪陆离,笼罩着舞池里扭动的身躯,娇娆的歌女一把撩人的嗓音,唱的是情意绵绵的词,曲调悱恻,说不尽的儿女情长。
顾培说:“洛生,外头有什么好的,你一去就是三年。”
谢洛生靠着沙发,手指修长,说,“没什么好的,完成学业而已。”
另一个叫程远的笑道:“学业?洛生,你真想当医生啊?”
“你大哥又去了报社,你们家公司不管啦?”
顾培拿手指了另外两个,“去去,你们以为洛生和你们一样,叫什么——”他笑得一副纨绔浪荡子的模样,拍了拍谢洛生的肩膀,“败家子儿,扶不起的阿斗,天天混吃等死,咱们洛生可是真有大志向的。”
“怎么叫我们,你不是么,”有人不高兴了,揭他老底,道,“顾培,你家老头子让你去上学,你今天是女朋友,明天是红颜知己,都要毕不了业了。”
几个人说着,笑骂起来,谢洛生见怪不怪,抬手喝了一口酒,就听顾培问他,“洛生,你现在回国了,有什么打算?”
谢洛生放下酒杯,说:“我只是暂留沪城,过一阵大概会去港城。”
顾培点了点头,挨着他坐,说:“你们一家都去了港城,你去也是应该的。”
谢洛生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顾培道:“不过现在局势太乱了,这仗打个没完没了,真要去哪儿也不方便。”
他说:“你要是想走,还是尽早吧。”
谢洛生问他,“你呢?”
顾培笑起来,满不在乎地说:“他打他的仗,我过我的,这么些年国内不都这样,再说了,沪城这片地儿,轻易乱不了。”
谢洛生看了他一眼,摇晃的柱灯扑在一张张年轻飞扬的面容上,多了几分醉生梦死的浮浪。
过了一会儿,顾培突然凑过来,拿杯子碰了碰谢洛生的,说,“洛生,听说你现在住在容公馆?”
谢洛生怔了怔,“嗯。”
顾培说:“你怎么会认识容老板?”
“容老板?”
顾培笑道:“可不是,容老板,他可是当红的角儿,我妈我姐都迷他迷得不行。”
“你不在国内,不知道,容老板可是位传奇人物。”
他咬重了传奇几个字,脸上露出几分暧昧,周围几个人听到容老板三个字,神色也变得玩味。
不知为什么,谢洛生并不喜欢他们的神情,眉毛皱了皱,说:“各有所好各有所求,容先生去唱戏,不过是忠于自己喜欢的东西。”
顾培拍了拍大腿,啧了声,道:“你啊,你是不知道!”
谢洛生说:“知道什么?”
顾培哎了声,挨得谢洛生更近,咬耳朵似的,说,“你见过容老板了吧?”
谢洛生偏了偏头,嗯了声。
顾培说:“漂不漂亮?”
谢洛生愣住了,想起容述,拇指不自在地搓了搓,没有开口。
顾培说:“漂亮吧,女人都没这么漂亮,”他语气里有几分神往,“男人瞧不上他,又喜欢他,女人爱他,又厌恶他……啧,我远远瞧过一回,要不是知道他是男人,我还以为他是女人,那风韵,和戏台上全不一样!”
顾培说得津津有味,谢洛生似懂非懂,突然,目光一凝,他越过顾培的肩膀,竟然看见了容述。
容述懒洋洋地靠着沙发,闪烁的灯光转了红,勾勒出他精致漂亮的五官,一身修剪合身的真丝旗袍,斜襟扣子开了一个,大方地袒露着凸起的喉结,脖颈修长白皙,看着有些散漫的轻浮,刹那间,周遭的绮艳浮华都黯然失色。
隔得远,容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谢洛生心头跳了跳,飞快地移开了眼睛。
谢洛生心不在焉地想,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能将旗袍穿成这样……这样——一个男人,谢洛生推开顾培,拿着酒喝了口,顾培在一旁叫起来,“洛生,你喝的是我的酒。”
谢洛生皱了皱眉,还真是,他将顾培的酒杯放在一边。
忽然,身边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那不是容老板么?”
谢洛生忍不住又往那边看了眼,就见有个人跨坐在容述腿上,挨得很近,接吻似的,容述捏着对方的后颈,五指修长,曲着,漂亮又有力量,指甲上涂着艳艳的红色。
二人分开时,容述脸色未变,旗袍上的开扣已经扣上了,他慢悠悠地对同座的人说了什么,就起身朝谢洛生几人走了过去。
谢洛生脊背一下子绷紧了。
周遭几人都安静了下来,正襟危坐的,有些紧张的样子。
容述长得高,穿着旗袍,身段很窈窕,有种不同于女性的性感,看着成熟又有股子冷淡傲慢的风情。
谢洛生叫了声,“容先生。”
容述看着谢洛生,嗯了声,说:“朋友?”
谢洛生头一回见这样的容述,罕见的,心里有些无措,努力维持着平静,“是的。”
顾培插嘴道,“容老板,我,我是顾培,我是你的戏迷!”
容述目光移到顾培脸上,淡淡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顾培道:“容老板,您什么时候还登台啊,我们盼着您开嗓盼得黄花菜都凉了。”
容述随口道:“过几日会有一出。”
他问谢洛生,“我现在回家,你要一起么?”
第3章
谢洛生直到坐在车上,喧嚣的人声渐渐远去,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就这么应了容述,和他一起离开了声色犬马的百乐门。
二人坐在后座,容述闭着眼睛养神,安安静静的。空气里浮动着浅淡的香水味,丝丝绕绕地勾着人嗅觉,神秘馥郁,闻着,又有几分凛冽不可攀的意味。
谢洛生偏头看着窗外,车窗里映出容述的侧影,长发卷曲,下颌线条流丽精巧,他穿了身黑底长旗袍,大腿开了叉,性感冶艳。
谢洛生看着,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个人竟然是个男人。
可要说全瞧不出他是个男人倒也不是,只是容述眉眼生的得天独厚,又是这么一副装扮,还化了妆,着实迷惑人。
突然,容述说:“在沪城还习惯么?”
这口吻,像个关照后生的长辈。
谢洛生心口跳了跳,坐直了,说:“习惯,多谢容先生照顾。”
容述不置可否,淡淡道:“听你父亲说,你在巴黎学的医?”
谢洛生说是,他学的是临床。几十年前尚是清朝时,国内兴实业救国,谢家是早下海的那一批,引进了许多国外的机器,发了一笔横财,硬生生扭转乾坤成了当地大贾。
容述若有所思,道:“林家是杏林世家,你学医,怎么还舍近求远去海外?”
谢洛生诧异地看了容述一眼,容述似乎很了解他们家的事。谢洛生钟情于医学却是受他外祖父的影响。谢洛生的外祖父家是中医世家,谢洛生小时候身体不好,常年在外祖父家里调养身体,耳濡目染,后来就如他们说的,一意孤行出国学了医。
容述解释道:“早些年我母亲还在时,林老先生曾经为她看过病。”
林老先生就是谢洛生的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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