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感觉到这么累过,像是被人抽干了精力和情感,身体里再调动不出一丝爱恨。他有那么一瞬间原谅了所有人,谭常延也好,邵婧也好,邵妤霏也好,他们都没有错,错只错在他是谭常延的儿子。
如果他不是谭子安,他会有正确的良知和同情心,可以不那么违心地对邵妤霏说出一句“我喜欢你。”
若是他不曾出生,妈妈是不是也能活着?她会生一个更好的孩子,谭常延爱她,自然会爱屋及乌地对那个孩子更好。
所有人的不幸都可以避免,只要他不来当这个谭子安就好了。
他为什么非得是谭子安呢?
病房的门轻轻开了。
游孝走进来,脚步声像在回答谭子安的叩问,一步一响,坚定而清晰。
谭子安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游孝走近,他看见游孝弯下腰,珍而重之地抱了抱他,又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的额头。
谭子安像个木雕一样任游孝动作着,微张着嘴好久才找到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你有没有睡着,”游孝把他抱得更紧,说,“可我一来,就看到你这么伤心。”
“我没有……”
“子安,”游孝打断他,不给他重新穿上盔甲的机会,“哭出来吧,为了我。”
“我不……”
尾音颤抖着,游孝抚摸在他背上的手有多温柔,他喉咙里的哽咽就有多清晰。游孝简直罪大恶极,把他的脆弱他的无助全部看透了,像是国王穿新衣巡游时那个诚实的孩子,荒唐无知到不明白世界上有四个字叫“粉饰太平”。
这样想着,谭子安对准游孝的小臂一口咬上去,血腥味和眼泪同时爆发出来,分不清谁更腥谁更涩。
游孝的小臂肌肉绷得紧紧的,抚摸却还是温柔得不行。在他的疼痛等级序列表里,心疼谭子安是永恒不变的第一名。这些眼泪埋在谭子安身体里太久了,他别无他法,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帮他分担。
谭子安只哭了一小会儿。他找来酒精处理游孝手臂上的伤口,在游孝嘶声皱眉时出声挖苦:“我咬你你不会躲吗?现在知道疼了。”
游孝抿抿唇角说:“不要紧,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我准你习惯了?”
话不饶人,泪朦朦的眼底分明是满满的心疼,游孝微笑道:“知道了,以后少受伤。”
“你保证?”
“我保证。”
下药棉的手变得更加轻柔,谭子安放下酒精,想了想,低头凑近游孝的手臂吹了吹,才用纱布包上伤口。
谭子安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游孝想,第一心软,第一倔强,只要给他想要的关心和爱,就会翘起尾巴,变成最听话最会撒娇的小孩。
怎么会有人舍得错过他?
“游孝,”疲乏和脆弱随着眼泪一起从身体里清空,谭子安舍不得游孝走,把他按在沙发上,靠在他怀里同他说话,“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遇见你之前吗?”
“嗯。”
“我不太记得清了,应该很瘦,也不高,但力气挺大的,大我几岁的小孩也打不过我。”游孝很少回忆小时候,现在讲来,语气带着些释然的戏谑,“我爸还没彻底疯的时候我上过两年学,因为穿得太破经常被人欺负,后来我上不起学了,就埋伏在学校附近抢欺负过我的人的零花钱,他们要找大人,我就跑了。”
谭子安笑了笑,随即想到什么,转过头看着游孝问:“游庆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在疗养院,有人照顾他。不过医生说他大脑病变严重,恐怕没几年好活了。”
“你多久没去看他了?”
“两年?”游孝没什么所谓,“去了他也不认识我。”
以外人的眼光来看,游孝能供养游庆这么多年,绝对是孝顺得不能再孝顺的大孝子。若是给社会版的新闻记者知道,说不定还要给他出一篇感动S市十大孝子的报道。但游孝对游庆并没有什么感恩或报答的心思,游庆生养了他,又带给他足够的苦难,哪怕在常人的道德谱系里,他们顶多算两不相欠。
给疗养院交钱更像是一种惯例、一层伪装——游孝用这笔支出告诉别人他需要钱,他需要在谭子安身边做保镖直到永远。
面对游孝对生父表现出的冷淡态度,谭子安没头没尾地说:“要是你来做我就好了。”
“那你呢?”游孝问,“我做谭子安,你去做游孝吗?”
“不可以吗?”
游孝很认真地想了想,得出结论:“不行。”
他道:“你来做我的话,可能在11岁之前就死掉了,不能遇见你,我做你又有什么用?”
谭子安反驳:“你是谭子安呀,你喜欢你自己就好了。”
“可我是谭子安的话,我也还是会为谭常延伤心的。”谭子安愣了愣,听见游孝说了一段世界上最弯弯绕绕的话,“你做你自己,就是最好的谭子安了。偶尔会伤心也没关系,我做游孝,游孝会来找你,好吗?”
游孝听懂了。
他听懂谭子安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又用自己的方法告诉谭子安——他在。
谭子安这辈子从没做过任何投怀送抱的举动,床上也好床下也好。此刻他张开双臂主动抱住游孝,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再也不会了。”
“游孝,从今往后我只有你,只要你,再也不会有人能让我伤心。”
-
谭常延的第二个孩子降生于冬天的凌晨三点四十七分,重6斤7两,没有任何意外,是一个健康的男婴。
医生在第一时间为新生儿和邵妤霏做了配型,具体的结果要等到三天以后。
事情暂告一段落,谭子安走出医院,天空中有白色的软银徐徐飘落。他伸出手心接住一片,那软银便化成一点白水。抬头望去,远近之物无不绣上一层白绒绒的细边,在死亡与新生不断交替之地,这场初雪似乎也变得更加静谧美好。
在糟糕的今天结束之前,老天爷还真给了他几分薄面——
下雪了。
第50章 永远
配型成功了。
听见消息的那一刹,谭子安如释重负,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有同久旱逢甘霖。
邵婧生产前后,谭常延消失得彻底,一如他所承诺的那般,孩子的命运被全然交到谭子安手上。谭子安唯一的诉求便是不要见到那个孩子。安排和邵婧的会面前,他特地让保姆把孩子抱去婴儿房,自己去到邵婧的病房。
邵婧仍然虚弱,但眼角眉梢都结着喜色。配型成功的事实带给她极大的振奋,她的眼睛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有光彩。
谭子安推门而入,邵婧面上便流露出强烈的感激与愧疚,许是知道自己的情绪对谭子安来说纯属多余,她欲言又止,最终未说一字。
谭子安在病床边坐下,道:“你之前说的,在德国的亲戚,现在联系得上吗?”
邵婧点头。
“那就过去吧,尽快。”谭子安道,“手术在德国做,我会安排飞机和那边的医生,路上不会让你们一家三口有任何闪失。到了那边后不必再与我联系,手术结束后,你和谭家再无瓜葛,只要记得你和我约定过的事就好。”
邵婧消化完事实,缓慢地点了点头,犹豫再三又开口,像对待工作中不容抗拒的上级:“谭……先生,这几个月麻烦你了,承诺过的事我一定做到。这段时间以来我和霏霏的所有花销,还有之后霏霏的手术费,请您务必做成账单发给我。无论您是否需要,这些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不必。”
“您只要让管家留给我一个账户就好……”
谭子安不太明白邵婧在坚持什么,如果是尊严,应该在她求到谭子安面前来时就已经抛弃干净了才是。他沉吟片刻,道:“那就替我转赠给邵妤霏吧。”
邵婧:“……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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