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愣了愣:“为什么呢?”
“你没发现,不是吗?”谭子安指一指书页上的批改日期,“十天了,你才看出游孝的作业不对劲,并且直接让他罚站。”
老师脖子都涨红了:“我问他了,是他不肯……”
“我让他别说的,”托词也在谭子安意料之中,“不是我告诉你的话,你会相信他吗?”
“……”
到底是个成年人,老师很快整理好表情,诚恳地说:“只要他肯说,老师都会认真聆听,不论他是什么身份。撒谎是不对的,隐瞒也很不好,下次不要再这么做。”
“老师,游孝上课很认真。他只是基础不好,从入学到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你只要认真看他的作业就会发现。还有,他和我差不多高,为什么坐在最后一排?他看得见吗?”
将差点去翻作业本的手收回按下,老师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知道的。游孝同学很努力,你也很关心他,让他做你的同桌可以吗?”
“不要,你给他换前面点就行。”
“我会考虑的。马上上课了,快回去吧。”
“好的。”走到门口,谭子安突然回头,把正松口气的老师吓了一跳,“游孝能回去了吗?”
“……可以。”
次日下午班会课,班主任老师在讲台上洋洋洒洒地发表了二十分钟的演讲,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自己对学生们一视同仁。后二十分钟他以“男女生成长速度不同,半年不调整极不合理”为由,把全班的位置按身高顺序重新排了一遍。
要不说老师是世界名校数学系留学回来的,看似不经意的安排过后,谭子安是少数几个位置没有变动的,游孝则换到他后面一排,往右数两列的位置,前面坐着一个娇小的女生,保证不会遮挡视线。
班会课结束就放学了,谭子安收拾好书包交给游孝,悠哉游哉地往外走。
可算把这些破事都解决掉,再晚一点他都要开始讨厌学校了。
对待厌恶的东西,谭子安向来不懂忍耐,不想上学就真的不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谭常延再怎么训斥也不会低头。
当然,如今的他学会走迂回路线,总能为自己找到正当的理由逃学。
彻底讨厌学校只能转学,这样一来未免太过麻烦,光想理由就得头疼好久。
谭子安在心底庆祝着,后腰突然被人戳了戳,轻痒。戳他的人在犹豫,衣料刚碰到皮肤就收回了手,还是被谭子安敏锐地捕捉到。
他回过头看游孝,下巴微抬着,用有些凌厉的目光问他干嘛。
“谢谢。”
两个字说得情真意切,和平时的木头人语调完全不一样,感激、犹豫、忐忑全包含在里头。
谭子安却丝毫不买账:“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游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异常清明,衬得一双瞳孔更黑了:“没关系。还有,对不起。”
谭子安本欲作罢,听见后半句改了主意:“对不起我什么?”
“那天……我不该对你动手。”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谭子安语气刻薄地说,“你讨厌我,我也打回去了。”
“没有,”游孝立即回复,“没有讨厌。”
“你讨厌曾竑吗?”
游孝认真思考后,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讨厌我。”
一槌定音下去,谭子安显然不高兴了,但他不发作,转过头往校门外走,游孝闷头跟上。谭子安越走越快,近乎小跑起来,游孝突然迈几个大步上来拉住他说:“对不起。”
“你们不一样,我收回我的话。”
谭子安冷哼一声:“吃着好知道改口了。”
游孝局促地定在原地,谭子安又往前走,这回速度均匀,三步后不满地说:“发什么呆?”
“你先走……”
游孝面对谭子安恼怒的处理办法就是离他远一点,尽量少惹得他心烦。毕竟谭子安太过阴晴不定,眼神或动作都可能引得他爆炸。
“过来。”
游孝犹疑地靠近,只剩下一点距离时谭子安又说:“跟紧。”
保持这个状态直到出校门,门口人多,游孝不小心碰到一下谭子安往后挥动的手,他立马顿住想拉远,未来得及动作,就听见谭子安没有起伏的声音:“让你跟紧就跟紧。”
坐上车,游孝搓了搓手指,不自觉回忆起方才的触感。
有一点凉,皮肤柔滑细腻,和谭子安这个人一样,精金美玉,不近人情。
-
当晚游孝躺在床上,直到深夜也没有睡着。
应付新学校和谭子安让他心力交瘁,许久不曾去看望游庆。今天放学后他换了套衣服去往狗棚。游庆还是那样,疯疯癫癫的,脏得几乎看不出人样,几条藏獒却养得油光水滑,漂亮得不像话。
他连游孝都快认不出来了,一见着人就躲闪,被搭话则进入应激状态开始撕打,游孝凭借技巧甩脱他,跟他纠缠了好久才让他看明白自己是谁。
游庆平静下来后,看着儿子一言不发,嘴里喃喃着,还是游孝五六岁时他哄过孩子的话。
其实游孝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父亲彻底失去心智,他们身无分文,要么成为乞丐沿街乞讨,要么在饥寒交迫中凄惨地死去。
谭常延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并不觉得自己能抓住。这对富有到超乎他想像的父子并不和睦,他只是他们用来转移矛盾的工具而已。
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不满意,他就得卷铺盖走人,而取悦谭子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游孝做好随时被赶走的准备,贪恋着最后一段属于正常人的日子。直到和谭子安打架以前,他都把这段时间当做命运馈赠给他的回光返照。
可是他没有被赶走,谭子安不仅不惩罚他,还帮他解决同学的孤立和老师的歧视。
他不认为谭子安会因为任何理由讨好他,谭子安连谭常延的话都不听,没有人能让谭子安违背本心低下头。
所以……
真的有可能留下吗?
问题一直被带到睡梦中,连带着整夜的睡眠都漂浮不定。在梦境里,游孝感觉自己是一只海面上力竭的鸟,依稀中看见一枝可以栖息的枝桠。恐惧甚至大过惊喜,他生怕自己看错,更怕它其实真的存在,自己却无力到达。
好像很晚了。
念头出现那一刻,游孝猛地睁开眼睛。
7:16
他睡过了头,不仅完全错过早饭,连谭子安出门的时间都快到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服、奔向院子,跑到车边时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都说不出来话。
谭子安等了他七分钟,不悦全写在脸上。他的小主人从不掩藏情绪,一分的不高兴要当成十分发泄。
“对、对不起,我起晚了。”
谭子安面无表情,指指他脑袋左边。游孝摸过去发现有一绺头发翘着,细软的发丝不知为何在今日格外坚挺,怎么按也按不下去。
“算了。”谭子安不耐烦地叫停,转身直接上了车。
游孝在老位置坐下,车门还没关,谭子安突然捏着鼻子,逃也似地跳下车。
游孝不明所以地跟下去,谭子安特别夸张地退出去两米远,口气嫌恶至极:“游孝,你昨天放学干什么去了?”
“我去看看我爸。”
难怪。
“你身上有股狗味儿。”
第7章 荔枝
海盐夹一点青柠气味的洗发水,牛奶香气的沐浴露,柑橘味的洗手液,这是谭子安八岁时在调香师那里定制的沐浴用品,十岁重新定制后有部分遗存在仓库,如今原封不动地搬进游孝房间。
游孝前前后后洗了三遍后走出房间接受审阅。谭子安不想像狗一样扑上去嗅,围着游孝走了一圈,觉得闻不到了,拿出一瓶香水给他。
“以后都这么洗,然后喷一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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