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话题往从前引,是想试着戳破段宁的身份,但句句并不提傅轻决,是不想在口供记录里留下与傅轻决作对的证据。段宁的身份确实敏感,大家仿佛都心知肚明,但讳莫如深。因为就算认出来了,程路安和程舟都认得他,可没有人能证明段宁从前是别人。
程路安知道段宁没有失忆,想从中抓住把柄,换取自己不做待宰的羔羊的筹码。他是被逼的。
段宁确实是在发抖,除了手,还有牙齿颤着磕出细碎的声响。可他的描述和身份资料上相差无几——普通又平凡,和傅氏有那么点关系,在西线战争时期逃难回来投奔傅氏,最后还得了傅轻决的青睐,进入了兰亚科技工作。
光影中段宁的脸色愈发苍白,神情明明寡淡,却有些摄人心魄,让人不忍,又难免畏惧。
程路安彻底败下阵来,恨恨地看向了17号,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否则自己也不用把他一个小小巡管员叫来参与讯问。
17号个子很高,坐着也佝偻着背,三角眼,薄嘴唇,几年过去脸上多了道疤,面容阴沉冷漠,想来过得凄惨。
他盯着段宁,忽然开口说道:“你认不认识1101号?”
“我以前给他做过审讯,你们不像,但又很像,那晚1101号在哪里在哪个房间,你能替我解惑吗?”
兰亚港口通信部很快再次陷入了紧张之中,因为傅轻决去而复返。
傅轻决先去了部长办公室,半晌,出来之后他径直进了段宁的那个小隔间里,砰地把门关上了——震动其实并不大,很自然的关门声,但傅轻决周身的低气压足以说明什么了。
想来也是,段宁就算真的犯了什么事,被安全局的人那样带走,还当着傅轻决的面,终究丢了兰亚和傅轻决的面子。
崔玥烦闷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她在不知不觉间,把段宁当成了朋友。因为她一直负责监视段宁在兰亚的一切,段宁知道,却并不怨恨她。
她不明白段宁和傅轻决究竟是什么关系,傅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对段宁。
傅轻决坐在段宁这间小隔间里,盯着桌上段宁用过的水杯,不知道段宁的药盒为什么会落到程路安的手上。
他清楚段宁的习惯,段宁吃完药会将药盒放回口袋里,段宁的手容易出差错,他就必须一遍遍确认东西已经放好。
段宁在军队多年,有着严谨到近乎严苛的生活习惯,为了顺从傅轻决,有时候会打破很多原则,但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又悄悄复原,像折不弯的竹那样,固执得要命。
傅轻决也不知道段宁这么被带走,会不会怪他无动于衷。
这时弗雷克敲门进来,说道:“傅先生,按惯例刚刚已经搜过这些资料,程路安来的时候没有动过,里面大部分都是废纸,”他忽然停顿片刻,“……但有一份这个。”
他将那份关于傅氏的调查报告和那张报纸一起放在了傅轻决眼前。
傅轻决抬了抬眉,懒懒扫一眼,说:“什么意思。”
弗雷克更摸不准傅轻决的意思,心里忐忑,感觉傅轻决在发怒边缘,这么一份被段宁私藏起来的东西,足以证明段宁心思不纯。
傅轻决默不作声地思忖半晌,丢开文件,伸手又碰到段宁的水杯边沿,沾上了些水渍,湿淋淋的,他摩擦指腹,缓缓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用旁边的听筒将电话拨了出去。
“是我。”
弗雷克不是接电话的人,不知为何也心惊肉跳。
傅轻决眼神冰冷,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我的人被你们安全局带走了,他身体不好,经不起风吹日晒,受不得磕磕碰碰,更不要说坐你们的冷板凳受审,如果最终什么问题都没有,杜局长,你可要给我个解释。”
第23章
段宁猛然抽了口气,一下弓着背,低俯下身,乌黑的头发被冷汗浸湿了,黏在皮肤上。
他的手用力握着座椅,可仍然看得出在发抖,急促破碎的呼吸声在封闭的审讯室内迅速回旋,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时间让屋子里的人都呆住了。
程路安立即“腾”地站起来,狐疑而震惊地看着段宁。
他在傅家听说过那些风言风语,关于傅轻决那位大少爷的大逆不道之处不胜枚举,两年前的闹剧他也是亲历者,可他从没有亲眼见过段宁这番模样。联想到段宁刚刚说的腺体摘除手术,还有眼前这桌上散落的一堆药丸,程路安不禁头皮发麻,讥讽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
那是对一个被践踏的联邦英雄的怜悯。
而他站着,他站在几乎脱力滑落下椅子、跪在地上的段宁面前,只要他想,他现在就能踩上一脚。
“程队长,”一旁的17号突然出声,凶悍的脸上无波无澜,提醒道,“他应该是病发了,要不要送去医疗室,否则不好交代。”
程路安回了神,连忙喝道:“还不快把人送去医疗室!”他关掉录像设备,又看向段宁,说道,“别装得这么吓人,想等回去了跟傅轻决告状?”
段宁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门口的两个看守随即跑来,一人一边架着段宁,将人抬出审讯室。
程路安三两下将药丸装回盒子里,收拾好东西后也离开了审讯室,和17号快步跟去了医疗室。
“我拿药送去化验,”程路安这才感到惊险和后怕,梗着脖子说,“你在这里看着,再让他们查下段宁的腺体,有任何情况通知我,时间很紧,可以趁他神志不清再问问,能拿到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17号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程路安。
程路安不耐烦道:“你放心,只要把段宁那张嘴撬开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17号忽然笑了,说:“你跟他也有仇?”
程路安嗤了一声,勾起嘴角,定定地道:“只是按章程办事和查案而已,就算有仇,也不能公报私仇,对吧?”
医疗室内,经过医生初步的处理,段宁总算稍微稳定下来,只是眼神还很空洞呆滞。
他这属于心理根因的病症,对待在安全局的医生来说并不骇人,处理起来也不棘手,但许是段宁的长相或给人的感觉问题,没有人会觉得这些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身体检查在走廊对面的独立科室内,17号扶着段宁穿过了一小截办公区,碰上来往匆匆的人,只能急忙避开。
前方办公室门打开,正有人出来,段宁被按着退到墙边停下,便看见出来的人转过了身——来安全局调查军火走私案的汤越则一时间也停下脚步。段宁睁着眼,对一切毫无反应,只抬手看了看抓红的手腕,一直看着,然后被17号架着继续走了,最终和汤越则擦肩而过。
检查时17号只能守在外面隔间。
段宁在检查室内,躺在一张狭窄的单人病床上,被推着送去了仪器下。
第一次结束后,医生去暗房拿成像的片子,段宁被推着送入旁边的等候区,护士为他拉上围挡的帘子,按流程也出去做之后抽血的准备工作了。
检查室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窗外郁郁葱葱,忽然吹进一阵风来,将围挡的帘幔吹起一角,幽幽拂动——
段宁起了身,抬眼看向影影绰绰的玻璃暗墙里,医生正背过身去,处理腺体检查的片子,再等待报告生成。
下一瞬,帘幔动摇的起伏变大了很多。
段宁迅速拧开旁边的门把,人影一闪而过,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检查室的这边通往资料室,因为安全局的布局特殊,段宁虚靠在资料室的门后,等门外的办公人员经过后,他从开着的窗户里翻了过去,躲在了那张空电脑桌下。
段宁眨了眨潮湿的眼皮。
他的发病一半靠装,起初是在演,但哪怕只演一演,也能欺骗到段宁的脑子,让另一半快变成真的。
到了此刻,他总算微微松了口气。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段宁立即从底下钻出来,就近用了眼前的这台电脑。电脑是开着的,省去了破密的步骤,他径直进入了联邦安全局的内部系统,输入密钥,屏幕黑屏了一瞬,然后显示正在加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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