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铎总统的遇刺,你知道?”段宁哑声问道。
程路安看段宁像看手下败将,哼笑着说:“你心知肚明,李铎要在战后解放西区,会砍掉多少人的相关利益,有人刺杀他,不是很正常吗。”
“但刺杀成功了,一个喝醉酒的流浪汉就能刺杀成功联邦总统,”段宁苍凉地笑了笑,看着程路安的表情,“我在前线听说的时候,以为是做梦。”
程路安果然默了默,神色变得略有复杂。
那时新联邦一片大乱,他在港口值守,发现一仓不明枪械,上报时以为做的是大好事,只等论功行赏了,他却很快被一记现实的重拳砸醒,认清了什么叫审时度势。
诚然,如果刺杀失败,李铎没有死,整个局面将完全颠倒——程路安的举报几乎不会被拦下;战争一结束,段宁从前线活着回来,就是胜利凯旋、人人敬仰的英雄,以至于后面那些事都不会发生。
但世事没有如果。
一切都犹如做梦般发生。
“你现在也是在做梦,”程路安低头看了看时间,转身走两步又回头,讥讽地笑道,“傅轻决把你用完,果然有一脚踹开的这天,你和汤越则暗通款曲相互配合,以为是帮着对付我,傅少爷知道了你的小心思,却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再看看段宁这副窝窝囊囊自身难保的落魄样,谁又会犯傻地选择相信段宁?
段宁看着程路安往那华美而恢弘的傅氏旧宅里走去。
那一年他们一起从军事学院毕业,勾肩搭背地走出校门的时候,确实都不是现在的样子,他们也再也不可能以面目全非的模样,回到从前。
从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段宁在日头下一阵晕眩,撑着榕树的树干一点点滑下去,最终跌坐在草地上。
他闭上眼休息了片刻,再睁开眼,朦朦胧胧间,看见不远处又有个高大的身影走来。
他以为是程路安去而复返。
“我是在做梦,”段宁垂下头说,“高架上走钢索一样的做梦,摔下来发现谁都不在,我也想问,为什么三年前我没有死在战场?那些只想回家见到父母的孩子却不能活着回来……有些事,你真的能忘掉吗?”
傅轻决垂眼看了他一阵,蹲下身,瞧着他坐在泥土翻翻的地上,手一撑,草尖刺人得很,傅轻决冷声开口道:“你就不嫌脏吗?”
段宁一愣,没有抬头。傅轻决说:“你把我当成谁在互诉衷肠?程路安?你真是——”
段宁感觉手上一痛,看向了傅轻决,眼神有些陌生。
他可能更想钻进模糊的回忆里做一做梦,而不是由傅轻决冷冰冰告诉他,他已经摔下来了,所有人的猜测都没错,他只能不要脸地靠看傅轻决的脸色过日子,而现在他也被弃如敝履,忙来忙去都是一场空,只有认命。
“我真是什么,犯贱对么,被背叛也觉得他们都有苦衷,”段宁说,“被一次次羞辱也不长记性。”
段宁突然不要命了一样,看着傅轻决说:“傅少爷嫌脏就不用过来,家宴快开始了吧,不要耽误了。”
傅轻决被他看得心里发堵,磨了磨牙尖,一下笑了:“说这种话的时候,手不用抓这么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宁,还是很冷漠的模样,但搭在身下的那只手任凭段宁抓着,段宁不是要报复回来把他抓痛,只是潜意识里的行为,连自己也不知道地扣紧了手指。
闻言,段宁猝然把手松开了,却仍然逃不开傅轻决的桎梏。
“你的后遗症已经快好了,”傅轻决说,“以后不会再发情了,是么。”
段宁一怔,偏了偏头,一副厌烦又垂头丧气的样子,低声说:“以后不会再劳烦傅少爷辛苦,我这副身体本来也就是这样了,无聊得像条死鱼,再有什么,忍一忍是过去,过不去也免得脏了你的眼睛。”
傅轻决一下捏住他的下巴,一股躁意涌上头,他说:“你又想找死了?”
段宁平而直地看回去:“我的命一直都在你手里,弗雷克已经警告过我了,我会守好本分。”
傅轻决紧拧着眉头,忽地沉默半晌。
他早知道关于段宁的流言会在身边暗地出现,却没有管过,因为这些话绝不可能落入他的耳中,他又何必为发生概率不明的事多此一举。但段宁不是他,段宁会听见。
傅轻决对段宁的态度,决定着其他人私底下用什么眼光和态度对待段宁。
而傅轻决一直以来对流言的默许,也代表他对段宁无形中的轻视。
所以段宁才会变得如此这般,不拿走打火机,发情了宁愿自己熬过去,说那些与以往完全不同份量的自轻自贱的话。
傅轻决把他接回别墅,找最好的医生医治,终于快治好他的后遗症,傅轻决却在看着前段时间刚鲜活起来的段宁又恢复麻木时,觉得和遭受了背叛没什么差别。
“你想报仇,”傅轻决端详了段宁少时,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说,“知道是谁构陷的你么?你为汤越则的调查做了那么多,想让他替你重启李铎遇刺案,你又知道李铎是为什么而死吗?就凭现在的你,说什么都是白日做梦。”
段宁靠在粗粝的树干上,双眼眨也不眨,却失焦地望着阳光下的半空中,神色冷淡。
若是轮到如今才哀莫大于心死,好像更可笑起来。
傅轻决见他这般的反应,喉结滚了滚,冷着脸说:“既然做不了暖床的了,我身边不养闲人,到下一次联邦议会大选结束之前,你只能为我做事。”
段宁迟钝地看向傅轻决。
他上挑的眼睛里折射出凌厉的光芒,几秒过后,那双眼却还是混沌的,透着些对傅轻决所言的不可思议。
他清瘦的脸颊也没能长得了几天肉,显得蔫蔫的,薄唇抿着,又有股庄严沉静之气。
树下有微风吹过,傅轻决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台阶之上。是替傅岐山出来寻人的管家老齐。
傅轻决回过头,脸上还带着那温和的笑容,他眯了眯眼,对段宁说:“你可以拒绝,军火走私案一旦结案,我只能保证你不会有事,”他有点无赖地看着段宁,好像还很无辜,轻飘飘说,“但汤越则就注定会和上一任侦查委员会主任一样……走向相同的归宿,所以如果你同意,我与汤越则的合作不会中止,而你只能为我所用。”
段宁愣神两秒,闻言撑着草地站了起来,眉头紧蹙的样子透着股紧张和防备。
“别这么看我,段长官,”傅轻决突然伸手一捞,扣着段宁的肩膀往回走,面无表情地说道,“程路安虽然不值一提,但他被推出去,折在汤越则手里,怎么可能白白认栽。”
段宁脚下踉跄,撞在傅轻决身上,撞着骨头了,谁都一阵钝钝的疼。
他咬紧牙关,平静出声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傅轻决说:“在叔父面前陪我演戏,也是你自保的必要手段,就是你现在该做的,还不明白吗?”
段宁看了眼傅轻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玩什么花样。
他身体僵硬地靠在傅轻决身旁,一时间神色复杂,一口气要送不松,难以落地。
傅氏旧宅的二楼,紧闭的那扇房门里,傅准面对着阳台,正闭目养神般一动不动地坐着,但从他紧绷的嘴角和下颚能看出来,他的心情极差,在克制忍耐着什么。
程舟在浴室里换了衣服出来。
是更符合家宴要求的衣服,至少能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显示出他的得体大方,光鲜亮丽。
尽管他没什么心情——与他这位喜怒难猜、阴沉冷漠的名义上的丈夫无关,这么几个月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更多的是为了哥哥程路安的事。
程舟看着傅准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手里拿着傅准的衣衫和西裤,很慢地走了过去。
家里佣人不少,但傅准从来不让其他人为他做这些事。想来很好理解,对一个身居高位、心思深沉又年逾三十的Alpha来说,他拥有着那么多他人无法企及的力量,却连换条裤子都要佣人帮忙,是种怎样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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