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你可以再大点儿声,不打扰。”
褚煦梁听陈震说过江新年上一次考核就卡在政策法规这里,公司内部对于机长的考核重点放在了机型理论和程序操作方面,但严格来讲,政策法规也确实纳入了机长考核的内容体系当中。因此局方的人抓住这一点来否决江新年的机长资格,的确没法儿质疑。
但同时褚煦梁也看过那次的航后测评,虽然江新年没有完全背诵出民航八该一反对的全部内容,但在他的情景意识和决断操作中,实际上正是按照这一规章的要求来履行自己在驾驶舱的职责。该复飞的时候复飞,不去强行落地;该绕飞的时候绕飞,判断天气躲避雷雨。
褚煦梁很欣慰,江新年能很快从低谷中走出来重新振作,又像从前一般谦虚好学乐观开朗了起来。
那一夜枝头滴落的露珠随着日出蒸发,无人得见就仿佛从没有存在过一般。但褚煦梁亲眼目睹了那一幕,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再一次被凿开层层涟漪,一圈一圈荡开,饶是他自己也无能为力。
“唉,就这么一百来字,我这脑子怎么就是记不住呢?”江新年耷拉着脑袋,他记航空知识点比较在行,但一遇上大段的背诵就老是忘东忘西。
褚煦梁瞧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像某种皱着脸的小动物,心也随之一软。“之前有副驾驶给我发过一个图,可以设成手机屏保。”
不是唯独江新年一个人觉得口号难背,之前公司有副驾驶把八该一反对的内容做成了手机屏保,这样每次想玩手机之前,都得逼迫自己强制记忆一番。虽然有点好笑,但据说还挺有用。
褚煦梁很快找到那个图,拿给江新年看。江新年直呼:“人才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办法呢。
“赶紧发给我!”江新年激动地喊完,这才意识到他和褚煦梁还没有互加过微信。虽说是有对方电话号码,但这个年代用短信发图片也太奇怪了吧。
江新年主动说:“那个……褚教,你加一下我微信吧。”说完主动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褚煦梁扫描过后,恰逢一位机务同事上来签字,他确认完维修单签了字。江新年很快收到了好友申请,褚煦梁的头像是黎明时分的夜空,朋友圈里一条内容也没有。
图片很快发过来,深蓝背景之上,十一条内容清晰明确,图片大小刚好符合手机屏幕。除了八该一反对,还有民航四条金科玉律,两严三防两交。
江新年立刻就换上新的手机屏保和屏幕背景,他就不信这样还能背不下来!
等张盟就座,驾驶舱开始进行起飞前准备,闲聊时间到此结束。飞机滑行到预定跑道口,得到了ATC的起飞许可。褚煦梁设置好气象雷达显示和地形显示,然后转头看向身旁一动不动的张盟。
张盟侧头回他一个帅气的微笑。褚煦梁叹一口气,说:“你该做什么?”
张盟脑子里完全是懵的,接下来该他做什么啊?起飞前检查单吗?可是机长还没下口令呢。
褚煦梁等着张盟的回答,可他又答不出来,内心逐渐开始抓狂,心想机长大人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接下命令吧,不要再问我了。
江新年在后边看不下去,提醒道:“开灯。”
“哦,好的。”张盟这才想起来去开飞机的频闪灯。进入跑道要开灯嘛,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还有呢?”褚煦梁声音听不出多严厉,但他在飞机上给人的压迫感确是实实在在令张盟感到如芒在背。
张盟越是紧张就越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动作没完成,他求助地回头看向江新年。江新年无奈地扶住额头,用口型提醒他:应答机。
哦哦,对!应答机还没开。张盟手忙脚乱地去开应答机,听见褚煦梁不辨喜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回去好好把标准程序背一遍,明天我要检查。”
张盟哭丧着脸,飞航班已经够累了,落地还不能休息还要学习!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但他只敢在心里抱怨,嘴上还是老实地应了好。
江新年在后面笑,顺带也训他两句:“好好看书吧你,这还是正常程序呢。”
正常情况下每次起降都会用到的标准程序张盟尚且还不熟悉,那要是遇上特殊情况,非正常程序的操作岂不是要一团乱?配合不了机长不说,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张盟委屈地看江新年一眼,师兄竟然不帮着他说话,反而跟褚机长站到一条战线去了。张盟一想到还要跟褚煦梁一起飞三天,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江新年只搭机到杭州就同他们分别,而等到最后一天飞完,张盟背程序已经背得是眼冒金星。他告别了大魔王,想去候机厅买杯咖啡再开车回家。
张盟拖着飞行箱低头走路,在停机坪靠近廊桥的地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肩膀很硬把张盟委实撞痛了,恼火地嗷嗷叫着。
“不好意思。”对方抱歉地抬手致意,声音有点熟悉。
张盟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晚嘲讽他的机务维修工吗?他本来就被褚煦梁接连三天的抽查虐得心里憋闷,这人此时撞到枪口上,张盟哪能轻易揭过。
“长没长眼睛啊!走路都不看路的吗?”张盟气势汹汹地。
季晨刚熬了一整个通宵,他昨天上晚班晚上九点开始工作,本来正常情况下凌晨五点就能下班。但昨天回来的一架飞机前轮旋转刹车装置有一点问题,他们组干到现在快上午十点钟才得以收工。他只想着快点回去补觉,没注意撞到了人。
自己诚恳地道歉,可对方不依不饶。
季晨仔细打量着对面那张白净的脸,想起来他似乎是前几天晚上遇到的那个奇葩副驾驶。“对不起,是我的责任。”季晨再一次道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确实是他没仔细看前路。
“你把我衣服都弄脏了。”张盟嫌弃地去拍制服领口。
季晨没看清楚那里到底有什么污渍。但他低头瞧自己一眼,工服上是有一些尘土和润滑油的痕迹,他们干机务的难免会在工作中沾染到这些,于是说:“要不我帮你送洗吧。”
张盟撇撇嘴,他现在穿在身上怎么脱下来给他送洗啊。他高抬贵手一般地说:“唉,算了,算我今天倒霉。”
两人就此分别,张盟去咖啡店磕了一杯咖啡。边喝边感慨夜航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早知道他就不要想得那么美好,乖乖去客航上班多好。
他来S航这么久,也没遇上什么合适的帅哥。要论长相江新年肯定算得上出挑,只可惜是个钢铁直男。褚煦梁嘛也标志耐看,但完全没法放到恋爱对象的位置上去考虑,找一个整天追着你考问专业知识的男朋友,光想想都觉得瘆人。
张盟喝完咖啡感觉活过来一点,拖着飞行箱去停车场找车。他把飞行箱和过夜袋塞进后备箱里,车刚起步没多久,屏幕就显示轮胎压力异常。
张盟停下来查看,发现有一截碎玻璃直接扎在了车的右后轮上。再往后看,路面上不知道谁打碎了一个玻璃饮料瓶,尖长锋利的碎片就这么铺在停车场的过道上。
张盟气得骂了一句脏话,觉得今天实在是倒霉到家了。
如果说是细小的玻璃碎片扎到轮胎里,他的车有胎压保护系统,就这么开去4S店是没问题的。但如今这么长一条玻璃碎片扎得又深,张盟真的很怕半路爆胎出交通事故。他开的是一辆路虎揽胜,后备箱里其实是配了备胎的,但问题是他不会换啊。
现在看来只能打电话叫拖车公司,如此折腾一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休息。张盟叹一大口气,刚巧后面有车要过看他半天不走,鸣了一次喇叭。张盟扯着嗓子喊:“扎胎了,你绕一绕吧。”
后边那辆车并没有掉头,而是从上面下来一个男人,正是刚才那个机务。
季晨走过去问:“扎哪儿了,我看看。”
张盟伸手一指,并不认为对方能帮上什么忙,纯属来看他热闹。
季晨蹲下身按了按被扎的那个轮胎,说:“是不能开了,扎挺深的。”他抬头问:“有备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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