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雪劝道:“是呀,咱们小斐一表人才还怕找不到好姑娘吗,你着什么急。”
张盟抬头看看他哥又看看他爸,只见两个人都重新拿起筷子,但却什么也没再吃。
张盟适时出来缓解紧张的气氛,讲了两个有点冷的笑话,虽然就他和孟晓雪在笑,但总算把这令人窒息的瞬间捱过了。
吃完饭一家人坐一块儿看春节联欢晚会,燕然全程一句话不说,悄悄在桌子下面划拉她的手机,人在这儿心却不在这儿。
父母年龄大了,不到十点就上楼去洗漱休息。燕然也像得了赦免一溜烟儿跑回她自己房间。
只剩下张盟和燕斐坐在楼下客厅,听电视机里某位相声演员抖包袱,却谁都笑不出来,沉默如有实质般令人难以忍受。
“我上去睡了。”张盟选择逃开。
“嗯。”燕斐在他起身后也关掉电视机,拎着礼品袋跟在身后几步的距离。
张盟今天回来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给燕斐的是一对袖口,他哥上班穿正装的时间多应该用得上。但他看燕斐到现在都没拿出来看过,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他们俩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右边是父母的主卧和书房,本来书房那里是燕然的房间,但她长大之后要追求独立空间非要换去三楼住。
此时主卧那边静悄悄的,应该已经睡了。在张盟道晚安准备关门的时候,燕斐突然撑住门板,问他:“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张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看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放他哥进来。张盟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书架上是他青春时期爱看的海贼王漫画书,还有一些乐高模型。
燕斐盯着其中一个帆船模型,追忆般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不会拼这个,弄了一下午还没拼好,发脾气全给砸了。”
说起童年糗事,张盟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小时候属于又菜又爱玩,还非要买大的模型,结果买回来图纸太复杂他又没耐心。
后来怎么回事?他把乐高一扔去同学家打游戏机,回来的时候他哥已经帮他都拼好了。
“记得。”张盟都记得。
小时候他长得矮同学们给他起外号,燕斐就叫上一帮高中的同学在校门口接他放学。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张萌有个哥哥,不敢再欺负到他的头上。
忆着忆着令人伤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张盟试图从他哥的眼神里寻找答案,但是失败了。
燕斐比他成熟得多,更比他聪明得多,他不想让人窥探到的事就绝不会泄露分毫。他看起来还是那个慈爱的哥哥,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我也好几年没来过了。”燕斐自言自语。张盟出国留学之后,虽然他也时常回老宅看父母,但张盟的房间却是没再进来过。
“一切都没变。”燕斐说,“你也没变。”
他伸手去揉张盟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样。在那个瞬间,张盟差点不管不顾问出口,那个困扰了他三年的问题。
为什么要监视我?我不会和你争的。
但张了张嘴,他什么也没说。
燕斐只留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张盟的房间。
张盟洗过澡躺在床上,时间还早他睡不着,但这边没有电脑可供消遣,张盟在手机上玩了几把手游觉得没意思。心里搁着事儿,玩游戏也没没能让他放松下来。
他退掉游戏进入微信对话框,晚餐后他发给季晨的那串春节祝福对方已经回复,简简单单一句“新春快乐”。
张盟删删改改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最后他放弃地退出微信图标,转而点开许久没用的交友软件。
好友列表里孤零零躺着一个联系人,张盟向橙子发去消息“新年快乐啊小橙子”。
对方似乎设了消息提醒,很快头像亮起来,回复他说“新年快乐”。
张盟接着问:“小橙子你是哪儿人?”
“永宁县,在银川那边。”
张盟心想好远啊,他们简直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些心中困扰的事面对身边的人讲不出口,反而是向着素未谋面隔着几千公里之外的网友更能敞开心扉地倾诉。
“今天心里好难受。”张盟这样说。
“为什么?”小橙子大概年龄还小,不懂他大过年的为什么情绪低落。
张盟继续打字,却总觉得词不达意。“想当个傻子,但其实傻子也很难。”
第38章
手机的那一端,季晨看着张盟发过来的文字,躺在床上蹙起了眉。他印象中的张盟似乎从来没有烦恼,永远一副爱咋咋地的模样,更不会说出这样略带忧愁模棱两可的话。
季晨耐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以倾听者的姿态等待着对方开口。张盟在放缓的聊天节奏中慢慢找到头绪,开始从自己小时候跟着妈妈再嫁讲起。
他跟着孟晓雪住进了大房子,从最早的惴惴不安到后来的大大咧咧。继父和哥哥对他都很好,张盟和燕斐一样一路念的私立国际学校,高中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也申请到了澳洲的本科。
关于未来他没有什么想法,于是听从妈妈孟晓雪的建议选读了商科,也一度认真地想要学出个样子来。
大二那年复活节放假,张盟意外在哥哥燕斐的房间发现了一些照片。他原本是去找充电器,结果一不小心把桌上一个档案袋撞掉了下来。
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张盟楞在当场,因为那些照片无一不是他,而被拍摄的人毫无所觉。
上课路上偷拍的,和朋友出去玩偷拍的;有他去图书馆,甚至还有他作业和试卷的照片。张盟完全吓懵,不知道这些东西跨越一整个海峡要怎么样才能弄到手。
彼时他哥已经从英国名校毕业,进入自家公司任职锻炼。张盟回想自从他上大学之后燕斐微妙的态度,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哥在担心什么,忌惮什么。
十来年的和睦相处让张盟以为所谓家族内斗不过是影视作品中博人眼球的戏剧化桥段,没想到切身利益一旦被触及,别说是亲情,就是人性与底线哪一样经得住考验?
他哥对他好是建立在他单纯只是一个异姓弟弟的前提下,如果他要以继子的身份进入公司同他争权,那就是亲兄弟也终将反目成仇。
当时的张盟其实没有那么快想明白,他假期结束回到学校,浑浑噩噩又过了一个学期才终于下定决心告诉家里人,他不要再念商科,他要转学。
澳洲有航校,他要转去学习飞行,当一名飞行员。
当时他妈妈孟晓雪持反对态度,认为这个职业太过危险。张盟劝说她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没心没肺地宣称当飞行员多帅啊。
燕斐支持他的决定,告诉他想做什么都行,反正家里能养着你。张盟一向任意妄为惯了,孟晓雪拗不过他,最终只能帮他转了学校。
这么些年张盟也终于学成归国,人人都道他是个富二代,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自费学飞,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是怎么走上的飞行这条路。
凡事不能去深想,只有不去深想才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乐融融。
张盟明白这些道理,但明白不意味着他就不会难过,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
这件事张盟谁也没说过,包括他妈妈孟晓雪,虽说他不太精于人情世故,但张盟能预感得到,这事说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今晚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倾诉,向一个远在天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季晨捧着手机,打了字又删掉。安慰的语言苍白无力,他明白这种被亲近的人伤害的滋味。有时候倒宁可对方做得更狠一些,可以决绝地去恨去忘了她,就像自己的生母一样。
但张盟的哥哥依旧宠着他,让人不能彻底去恨去割裂去遗忘。就像一把软刀子,刺不死人又拔不出来,最后只能同伤口长在了一起。
“我十四岁那年,爸妈都走了。爸爸死于意外事故,然后我妈拿着赔偿款跑路了。她说出去给我买烧鹅,结果一走就再没回来。我最早还抱着期望等,觉得她不会丢下我,等了三个月,家里快揭不开锅,我才明白她是不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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