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盟尴尬地捏着咖啡杯,硬着头皮说:“我今晚有航班,看见你们还在工作,所以就……”
他话没说完迎上季晨漆黑的瞳仁,多余的解释讲不出口。其实他不过是太想季晨,即便再怎么控制,这些天听到流言的时候还是会被反复折磨,想要亲自来看一眼。
公司里这些天都在传,从美国波音总部来的那位帅哥工程师每天和机务部的大高个形影不离,勾肩搭背。
褚煦梁和江新年的事最终还是不胫而走,这些天大家暗地里对男性情侣的话题讨论得火热,好像从前的同事兄弟之情,如今再看都感觉有那么点变味。
张盟听着流言,一颗心像是被人摁在地上反复摩擦。他远远看过好几次,最终今晚还是没忍住。
“两杯都是拿铁,趁热喝。”
季晨依旧一言不发,张盟觉得自己快要待不下去。
“有现磨咖啡喝啊。”身后传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Albert将手里的罐装咖啡瓶往桌上一放,绽放出一个迷人的友好笑容。绅士地要与张盟握手:“你好,我叫Albert。”
“你好,我是张盟。”张盟社恐地短暂伸手,他已经很久没遇上这么正式的自我介绍。
季晨冷眼看着开屏的Albert,心想这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叫龙紫薇呢?
“我走了,等下还要飞,你们忙。”张盟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转身之后又回头对Albert说:“谢谢你。”对方能从美国飞来帮忙,无论如何都值得这声感谢。
“别熬得太晚。”张盟视线盯着地板,其实他还想说注意身体,但这话太暧昧,他没有那个立场。
心就像是不会跳了,张盟快步走向机坪。季晨瘦了,那个Albert应该是直的吧?脑子里真的好混乱。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养眼很登对,那个Albert近看鼻梁高挺,眼珠还是深蓝色,会是季晨喜欢的类型吗?听说对方还是UCLA毕业的高材生,对比自己那花钱就能上的澳洲水校,张盟感到一种颜值与智力上的双重碾压。
“Wow,he is cute.”Albert回味着手指的触感,感叹:“Like the bambi.”
季晨夺过他手里的咖啡杯,语气不善:“你是gay?”
Albert摊手,“对啊,不行吗?”不是说现在中国观念也很开放了么?怎么还歧视LGBT呢?
季晨很烦躁,只说:“你不是很快就要回美国?”
Albert莫名其妙,伸手要去拿回属于自己的那杯拿铁。“对啊,所以要抓紧时间嘛。工作之余也得放松,谈恋爱不影响调查。”
季晨把杯子怼到桌面,盯着Albert讲:“他不行。”
“为什么?”龙紫薇好委屈,刚才那小伙子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真的好可爱哦。
“你喜欢他?”Albert脑筋终于转过了弯。
“我爱他。”季晨低垂下眼睫。
Albert像听到什么离谱的事,夸张地叫:“Oh my god!不是都说你们中国人很很……”他想了半天那个词,终于想起来。“含蓄!对,含蓄!怎么也整天把爱挂在嘴边?”
“Like the American!”Albert无语地比划。
季晨嫌他吵,反问道:“你不就是美国人吗?”
Albert纠正他:“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是英国人,只是在美国生活而已。”
他继续说:“我最受不了他们美国男人见一个爱一个,个个都是宝贝,天天都说爱你。其实我很向往东方的爱情,一辈子就认定那一个人。”
季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说话。
Albert继续问:“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要分开?”
“差距太大。”其实也是自己自卑。
“哪方面的差距?”
Albert上一秒还在说自己向往从一而终的感情关系,歌颂灵魂的契约绑定,下一秒就问出:“是尺寸不合适吗?”
季晨不想和他说话了,他把张盟送来的两杯拿铁全喝掉,打发Albert喝罐装咖啡去。
时间来到1月7日,领导要求8号早上提交最终结论。时间紧迫,只剩下最后24小时,无论是Albert还是季晨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们死磕方向舵会不会从根本上就弄错了方向?Albert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能性,但最终他还是认为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又或许有什么线索他们从一开始就遗漏了?Albert决定从头开始梳理。
当天他们又见了当班机组。与上一次偶遇张盟时的态度不同,这次Albert严谨细致地同三人访谈,态度稳重丝毫不轻佻。
在江新年提到有同事以空间迷向质疑他们操作失当时,Albert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他手指点着飞行数据提供的原始报告单:“这种说法不成立。你们看,如果机长第一次修正轻微左倾,然后陷入空间迷向误以为飞机向右发生偏转从而踩下左舵,那么应该是先右舵工作一次后左舵工作一次。这与飞行数据记录显示的完全相反,数据是先左舵工作,然后是右舵工作。”
他们从时间上对比了驾驶舱语音记录,发现与机组回忆中的不同,在第一次褚煦梁踩下右舵的时间段里,方向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在发生严重左倾时,左舵才第一次开始工作,而且是呈满舵转态。
此后褚煦梁断开了自动驾驶和自动油门,右方向舵开始工作,飞机得以逐渐恢复水平姿态。
也就是说褚煦梁第一次踩下右舵的时候方向舵根本没有工作,并且在几秒钟之后自发地反向进行了操作。之后又突然恢复了正常,执行了褚煦梁第二次踩右方向舵的修正。
这个发现让他们所有人感到匪夷所思,方向舵不仅没执行飞行员的操作,反而还滞后地反向运行?
Albert若有所思,然后一言不发地拿上东西就往机库跑。季晨追上他,敏锐地觉得对方是有了什么突破性的新思路。只见Albert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又调出许多全英文的文献资料来查。
一个小时后,Albert抬头说:“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Albert提出的推论是方向舵的伺服阀或许会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发生卡阻,甚至于产生滞后与反作用力。
他把笔记本电脑转向季晨,滔滔不绝地讲:“这篇论文里提到过军方一种热冲击测试,先是让制动器处在极低温的环境,然后再加入超高温的液压油,那么它就有可能会发生一些奇怪的有趣反应。”
“我们也可以把那个可爱又可恨的伺服阀先泡在干冰里,然后用氮气去喷它,以模拟万米高空零下四十度的低温,最后再加入超过200摄氏度的滚烫液压油。”如此极寒极热的折磨,Albert说起来两眼放光。
不过随即他又嫌弃地看看周围,表示:“不过可能要特殊实验室才能有这个条件。”显然S航的机库,完成不了这种级别的测试。
季晨正在思考怎么办,就听Albert讲:“不过我有朋友是加州大学的教授,他的实验室应该正好可以做这个测试。”
“太好了,你朋友真多。”事情又有了新的希望,季晨由衷地感到开心。
Albert心里也畅快,挥手道:“还好啦,其实是前男友,我相信他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请求的。”
可是明天就已经是最后期限,现在把伺服阀寄往美国,对方再进行实验,一来一回不知道得耽搁多久。
季晨不禁担忧地开口:“我们公司明天就要求出结论,你这边能不能给出建议延长调查时间?飞机的方向舵肯定是存在问题的。”
Albert沉吟片刻,说道:“抱歉,chen。我是代表波音来中国的,我的建议就等同于波音公司的建议,在没有得到实质性证据之前,我不能发表这样的言论。”
季晨理解,是他欠考虑了。每个人所处的立场不同,私下里Albert和他怎么胡乱假设都行,但要对方在没得到实验结果前就以波音专家的身份向航空公司提出禁飞建议,这确实不妥。
“其实也不用太久,如果动力控制模块真的会在热冲击试验下发生卡阻,那么将不仅仅是这一架波音737的问题。”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