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云认出是自己遗失的那瓶药,接了过去,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好似顺利通过了一次信任考核。
“我还以为被我弄丢了。”沈流云一脸轻松地接过药,下一秒却突然将闻星抱住,懒洋洋地向人索要,“如实回答会有奖励吗?”
如若不是因为沈流云的手臂抱得很紧,闻星恐怕会真的以为他心里也像面上表现得这般漫不经心。
面对这样的沈流云,闻星感到心很软,笑了一下,“但这不是最基本的吗?”
坦诚本就是恋人之间最该遵循的原则。
沈流云动作明显一顿,似乎有些无言以对,被这句话很快说服,声音也跟着发闷,“那……再抱一会儿。”
闻星却往后靠了靠,与沈流云稍微拉开些距离,再慢慢仰头贴上沈流云的唇,印了一个很轻的吻。
移开的瞬间,闻星发现沈流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很不知所措,眼睛里也写满了困惑,看上去似乎还在屏息凝神。
像是被他亲懵了。
他又有些忍不住地笑了下,缓缓解释:“这个不是奖励。”
不是抵达终点会获得的荣誉奖杯,只是中途提供的补给品。
为此,他轻声对沈流云说:“辛苦了。”
沈流云微有愣怔,倒没有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不辛苦这种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在疗养院的时候,我其实给你写过很多信。”
闻星对此深感意外,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说:“有寄给我吗?我都没有收到过信。”
信里面绝大部分的内容如今都已被沈流云忘却,只记得自己当时不确信那般潦草的字迹寄出去能不能让人看懂,于是每写一封,又会很快将之销毁。
记得最初提笔写信的时候,沈流云想写的其实是一封遗书,但不知道从哪一行开始写错,误将遗书写成了情书,也将原本想好的很多遍“对不起”都写作“我爱你”。
他经常性会这般思维混乱、表述不清,有时也出现幻听,仿佛还能听见有人在弹奏钢琴曲。
哪怕护工告诉他没有人在弹琴,他也依然固执地认为是钢琴家只对他一人开放的演奏。
“写得很乱,就没寄给你。”对于那些信,沈流云如此简略地总结。
闻星却被他勾起一点好奇,“是吗?都写什么了?”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沈流云又不好骗闻星,便说:“很多都忘记了,感觉你也不会想看。”
闻星皱了下眉,不太客气地开口:“沈流云,你别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他发现沈流云总会在做一件事之前先去设想可能会有的结果,偏偏这设想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准确,凭空给自己增添了许多心理负担。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沈流云一件事:“沈流云,我只是会经常生你的气,但不是真的恨你。”
所以也就不会像沈流云以为的那样,不看他寄来的信。
人心的容量是有限的,装进太多爱,就装不进其他。
很早以前,沈流云就认为闻星是很容易心软的性格。
可如今一看,闻星并非是性格如此,他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误解,只因他在闻星这里得到太多特许。
闻星给他的爱太慷慨,慷慨到令他自行惭愧,只好小声保证:“以后也不会经常让你生气。”
闻星对他的保证持怀疑态度,但也并没有泼冷水,很轻地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本次的谈话结束后,生活一如既往地平淡进行着。
即便已然有过推心置腹的坦白,闻星却并未从沈流云身上发觉明显的病态,因而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实感。
直到闻星这天突然收到沈流云的信息。
沈流云在信息中简短地告知他,由于新药的副作用,他们今晚大概率不能一起吃饭。
闻星不太清楚沈流云所说的副作用到何种程度,发过去的询问也均未得到答复。
因为担忧沈流云的情况,闻星在逛商超时有些心神不宁,依旧往购物车里添置了两人份的食材,反应过来后又只能一一放回。
路过一整排新鲜红润的小番茄,闻星突然停下了脚步,想起许久之前那道很合沈流云胃口的番茄酿肉。
于是结账时,账单上便多出来了一袋小番茄,伴随着令人肉痛的昂贵价格。
闻星回到家,楼下大门紧闭,手机里亦没有新的消息。
他不能确定沈流云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已经提前休息,还是仍然清醒地在忍受痛苦。
思虑再三,他还是将做好的番茄酿肉用保温盒装好,放在袋子中,挂到了楼下的门把手上,希望沈流云能够尽量吃一点东西。
[:照片.jpg][:做了番茄酿肉,你饿了可以吃。]做完这些,闻星上楼回到自己家,将唱片机打开,播放沈流云送他的那张唱片。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通常喜欢整理东西,这次也不例外。
他先是整理了一遍衣柜里的衣服,将衣服分门别类地放好,再去整理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不算多,摆放也并不杂乱,但他还是将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妄图通过这样无意义的重复收纳来理清过于杂乱的思绪。
唱片播到这部歌剧中那段最广为人知的咏叹调时,闻星正好在整理那些手写卡片,准备将这些卡片转移到音乐盒中。
音乐盒的容纳空间不大,小卡片倒是都能放进去,唯独那个信封由于长度超出了一截而无法放入。
他索性将信纸从信封中拿了出来,想着单独放信纸试一试,却意外在信纸上发现了自己之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收到这封信时,他的注意力都聚焦于那行诗句,并没有过多地留意这张手工制成的信纸。
此刻,闻星认真地打量着这张凹凸不平的手工纸,发现纸面上不仅混杂着一些细碎的枯叶,还有一些残缺的字迹。
那些黑色的字迹有些只有部首,有些只有一横或是一撇,如许多细小的虫子般蜿蜒在纸面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尚且完整的时候,可能是在某个笔记本上,或是也在某张信纸上。
怀着这样的联想,他用手指一一抚过那些小黑字,像是在抚摸叶片的脉络,以此将其如数拼凑完整。
经过一番努力,闻星勉强辨认出了其中的一些字,有他的名字,有好几个“想”,也有很多个“爱”。
有音乐从远处飘来,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有时兴奋,有时消沉我心中充满火一样热情一瞬间又感到寒冷如冰幸福在远方向我召唤转眼间它又无踪无影不知道为什么终日叹息一天天一夜夜不得安宁才知道为什么胆战心惊但我却情愿受此苦刑*闻星捏着信纸的手忍不住发颤,想起沈流云不久前云淡风轻地说在疗养院给他写过很多信。
沈流云说很多都忘记了,也说信写得很乱,所以没有寄。
其实是寄了的,只是用了这样隐晦的、难以发觉的方式。
是不想被他知道,也是怕他不会收下。
沈流云总是这样,将真心埋藏在很深的地方,绕来绕去,几乎不让人轻易窥见。
那些蜿蜒在纸面上的虫子好似顺着闻星的手指爬进了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啃噬他的心脏,带来细密而连绵的痛意。
透过这些残缺的字,闻星得以窥见了沈流云那些辗转反侧的一百多个日夜,那些未曾道出口的犹豫不决、挣扎不断,像唱词中那般心甘情愿受此苦刑。
原来早在他不曾知晓时,沈流云便已在信纸上对他说过很多遍爱和想念。
他希望沈流云以后能够直接一点、坦率一点,不必爱得这么百转千回、小心翼翼。
可以少说对不起,多说我爱你。
翌日清晨,闻星照常出门,发现楼下的门把上依然挂着塑料袋,只是里面的保温盒已经不在,多出了一张小小的画纸。
画纸上,两颗饱满的小番茄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涂着明亮的色彩,闪着幸福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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