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用温热的指腹抚过沈流云的脸,试图让他温暖一些,并轻声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大人总是轻易给出承诺来作为奖赏,但是否兑现全凭心情,还时常指责孩子斤斤计较。
可食言的是大人,该反省的也应该是大人。
闻星不禁想到那出沈流云不能理解的芭蕾舞剧,那里面同样有着一对关系畸形的母子。
王子懦弱纯良,王后冷漠伪善,他们共同生活在极度压抑的宫廷之中。
王后对王子的依恋视而不见,逼迫他去履行自己的职责,给他套上层层枷锁。不堪重负的王子几度挣扎,妄图去追求真正的爱情,终因求不得以致郁郁而亡。
沈流云彼时的不理解,此刻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不理解王子,而是不理解王后。
从前沈流云提起家人的次数不过寥寥,如今闻星仔细回想,才惊觉那些只言片语中早已蕴含深意。
他略微不忍地皱起眉,向沈流云提起那条在过去的叙述中语焉不详的小金鱼,“你之前养过的那条金鱼,到底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沈流云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保姆说是金鱼自己跳了出来,我母亲说是换水的时候金鱼就已经死了。”
每个人都有理由,每个人都有借口。
可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呢?没有人知道。
金鱼死的时候他不在场,他只知道那条金鱼很乖,整日在矿泉水瓶里游来游去,不会随便往外跳,他也从未嘱咐过家里的阿姨帮忙换水。
沈流云眨了下眼睛,回忆起一些不太重要的细枝末节,“那天我回家的时候,书包里装着我新买的鱼缸。”
闻星一时哑然,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听着沈流云继续往下说。
“我后来想过很多次,是不是我早买一天鱼缸,就可以让它活得更久一点?”沈流云喃喃自语,问着无人能解答的问题。
近乎天真的口吻听得闻星心里发痛,找不到任何能够安慰沈流云的话语。
那是一场没有鲜血的杀戮,只在沈流云一人身上留下伤口。
而那伤口带来漫长且难言的隐痛,经年未愈。
可即便如此,闻星也没有在沈流云的身上找到怨恨,仅仅只是难过。
怀揣着这种徒劳的难过,沈流云扯了下唇角,“我父亲说我有着这世上最没用的品质。”
这世界充斥着尔虞我诈、名利相争,善良自然是毫无益处的品质。
道德底线越是低下,才能过得越是如意。
“你看过《绿野仙踪》吗?”闻星突然问了沈流云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沈流云摇了下头,表示自己并未看过。
“那里面有个铁皮人,他会为自己无意踩到了甲虫而内疚,走路小心翼翼,连蚂蚁也要避让。可没有人会说善良是他的过错,提到他只会说他勇敢、坚强、乐于助人。”闻星捧着沈流云的脸,用讲述童话的语气劝慰他,“善良是他的勋章。”
沈流云目露迷茫,有意避开闻星的视线,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挣扎,嘴唇动了动,“难道他没有任何缺陷吗?”
“当然有缺陷。”闻星的手往下滑,停在沈流云胸口的位置,轻轻点了点,“他没有心。”
没有心的铁皮人失去了指引方向的明灯,尽管迷茫无措,但不会草率鲁莽地选择自己的道路,而是处处小心,凭直觉去对待这个世界。
“那他……做了什么呢?”沈流云被勾起些微的好奇。
“很多。”闻星顿了顿,目光悄然变得柔和,“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在找他的那颗心,找他想要的那份爱。”
沈流云静了静,不太确信地问:“他找到了吗?”
闻星点在沈流云胸口的指尖换成了手掌,紧贴在那个位置,像是在将自己身上的温热借此渡过去,又像是不愿错过底下的心跳,“你觉得呢?”
“我觉得……”沈流云抓住了闻星的那只手腕,将他拉入自己的怀中,脸颊顺势埋入他的脖颈间,声音发闷,“他找到了。”
抓握的力道渐渐松开,手指滑入指缝间,改为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闻星抬起另一只手,落在沈流云的头上,一下接一下地自上而下耐心抚摸,像是在给动物顺毛。
“善良并不是没用的。”闻星想了想,对沈流云说,“你看,如果不是因为你善良,那所聋哑学校得不到现在这么好的资源,你的同学可能会从马上摔下,状态不好的马也会被打得很痛,以及,那个大雨天我或许会被淋感冒。”
尽管在沈流云的眼中,这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聋哑学校的孩子和老师不会忘记,同学和同学的家长不会忘记,闻星也不会忘记。
“还有那次在KTV,如果没有你的好心解围,我们恐怕也不会那么快在一起。”
或许,他亦不会就此掉进名为爱情的漩涡。
听到闻星的最后一句,沈流云有点不太高兴地插了句嘴:“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我又不会随便亲不喜欢的人。”
闻星失笑:“这样吗?”
沈流云的回答极其笃定:“嗯,喜欢你才亲的,你那天穿得很好看。”
这倒是闻星不知道的事情,仔细想想沈流云口中的喜欢好似确实有迹可循,并非只是他单方面的追逐。
闻星难得生出点感慨:“真想在你小时候就遇见你。”
沈流云轻笑了一下,“遇见我然后呢?你准备做什么?”
“准备带你逃掉你不喜欢的马术课,去买你喜欢的金鱼和糖果。”闻星这样说。
“就这样吗?”沈流云佯装波澜不惊。
“嗯……”闻星思考了片刻,很认真地补充,“还想带你一起逃走。”
逃离不喜欢的一切,去过自由的、不受拘束的、真正想要的生活。
客厅安静了好一会儿,而后被沈流云煞风景地打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小的时候,你可能走路都还走不稳。”
闻星愣了一下,突然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变得很好笑,犹有不甘地反驳:“我妈说我小时候学走路学得很快,你别太夸张……”
剩下的话因一个落在脸颊的轻吻而止住,他听见沈流云说——
“但如果是真的就好了,真想跟你一起逃走。”
话音刚落,闻星的肚子不合时宜地传出一声咕噜。
他懊恼地拿抱枕把沈流云砸开,从沙发上起身,进厨房起锅烧水,准备做酸汤面。
等待水烧开的间隙,闻星发了会儿呆。
他试着去理解沈流云过去的诸多隐瞒,也原谅沈流云在爱里犯的诸多错误。
原谅那过度的患得患失,也原谅多次的心口不一。
毕竟,谁也不能强求一个从未吃过螃蟹的人初次吃螃蟹就能精通如何食用,大多数人都是吃得一脸为难,更有甚者会被蟹壳划伤手指和嘴唇。
初学者难免出错,弄得浑身伤口,但只要愿意用心继续钻研,总会逐渐掌握诀窍。
沈流云只是走岔路,并非不想到达目的地。
酸汤面与冬日无比契合,热气腾腾的鲜汤喝下肚,整个身体都变得暖融融的。
闻星吃得比沈流云慢,余光瞥见已经吃完的沈流云随手拿了张桌上的广告宣传单在手中折折叠叠。
不多时,一架纸飞机初现雏形。
闻星吃好了,好奇地看着那架纸飞机,“怎么突然折纸飞机?”
沈流云不答,一手拿着纸飞机,一手牵着闻星往阳台走去。
推开窗,带着冷冽寒气的风吹动他们的发丝,也带走那架纸飞机。
在一片白茫茫的灯光照映下,他们看见那架纸飞机晃晃悠悠地飞出很远,而后隐没在树梢,消失在黑夜。
沈流云轻声说:“逃走了。”
由闻星制订、沈流云执行的逃跑计划,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晚宣告圆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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