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急促而不规律的跳动,在胸腔里震荡。
也听见闻星耳机里传出来的旋律。
是《致爱丽丝》。
第39章 39·金字塔
离目的地还剩最后一站时,闻星睁开了眼睛。
摇晃而空荡的车厢被夏日的阳光洗涤得干净清爽,与窗外尚未黯淡的蓝天相映,好像一只巨大的水族箱,装着仅剩的两条游鱼。
看清另一条鱼的面孔时,闻星不由在心底产生疑惑,担忧自己还没睡醒。
他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面前的人没有消失,确确实实是沈流云。
“你为什么在这里?”闻星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呢?巧合,还是故意?
沈流云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回他:“只是刚好坐了这趟公交车。”
似乎是怕他不信,沈流云继续说:“而且我在你前面上车。”
太过明显的画蛇添足。
既然比他先上车,那为何在他睡着之后,又换到了他身边的座位?
可沈流云是一本无字书,哪怕他花费再多的时间与精力都难以将其弄懂。
这个道理他早已深深领教过。
公交车即将到站,闻星放弃了做这样无意义的事情。
他站起身,对沈流云道:“让一让,我要下车了。”
沈流云沉默地起身,为他让开出去的路,而后安静地随着他一起下了车。
他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冷冷地看了沈流云一眼。
沈流云看懂了他的眼神,不再往前走,滞留在公交站台。
如此,他才放心地继续朝回家的方向走。
即将走到路口时,闻星趁着转弯的机会,佯装不经意地望向远处的公交站台,发现沈流云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因为身形过于高大,显得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也尤为逼仄,很像一条搁浅的鲸。
沈流云没有刻意扮可怜,但闻星还是很容易就感到苦闷。
或许是他对沈流云的爱也好,恨也罢,混合在一起,统统都复杂得难以消解,以至于他始终无法在见到沈流云时,维持成年人的体面。
他只能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跟沈流云谈恋爱如同掉进漩涡,先是被吸引,而后便是无尽的下坠。
他不能再一次掉进这个漩涡里。
回到家里,闻星坐在地上,继续拼还没拼完的积木,那是卓钰彦送给他的乔迁礼物。
积木做得很精细,历时一个多月他才总算在今晚将它拼完。
把最后一部分拼接好,积木显出它的全貌,是一个瘸了条腿的士兵,穿着半红半蓝的漂亮军装。这是以安徒生童话故事《坚定的锡兵》里的那个瘸腿锡兵为设计原型的积木,卓钰彦知道他喜欢这个童话特意买来的。
他看着眼前拼好的积木,方才见过的那张面孔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复苏。
印象里,沈流云从未坐过公交车,起码在他们恋爱期间不曾有过。
赫京市的公共交通非常便利,但在此之前,闻星认为沈流云对这一点并不了解。
沈流云自小便养尊处优,出入皆有专车接送,成年后更是习惯开车出行。哪怕赫京市的交通时有拥堵,也并未改变他这一习惯。
所以为什么,他今天会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偶遇沈流云?
其实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沈流云。
他想问沈流云,手臂上的伤养好了吗?
也想问沈流云,现在依然画不出来画吗?
还想问沈流云,院子里的花草有好好浇水吗?
可是这些现在都已经不关他的事,他不应该在意,也不应该关心。
仿佛间,他听见鼻烟盒里跳出来的小妖精对锡兵说:“不要指望不属于你的东西。”
于是他只好换别的问题想。
他想:锡兵被扔进火炉里的时候,痛吗?后悔吗?沈流云呢?
痛吗?后悔吗?
本只是匆匆一见,他此刻却将沈流云身上的所有细枝末节都如数想起。
如今已是六月,吹来的风都带着热气,只有沈流云还穿着长袖。
熟悉的湖水又一次漫过他的胸口。
他发现,他既不希望沈流云在他离开后过得很不好,也不希望沈流云在他离开后过得太好。
同样的,他见到沈流云,会尽可能坚决地将人赶走;可他一个人待着,又会忍不住想起沈流云。
他总是这样矛盾。
按理来说,他应当怨恨沈流云,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有资格去怨恨沈流云。
可是怨恨也并不好过,他依然会倍感痛苦。
这时候他倒是会羡慕沈流云,他好像永远都学不来沈流云身上那种对生活的散漫,对世界的不屑一顾。
更加学不来沈流云可以像今天和上次那样,不打招呼地突然出现。
相比之下,他太普通了,生气就会吵架,伤心就会流泪,失望就会离开。
闻星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气球,明黄色的向日葵气球,是今天乐团做活动剩下的。
氢气罐用完之后,袋子里还剩了几个气球没有打。有团员说要拿回家哄小朋友玩,他也趁机拿了一个放进口袋。
他对气球谈不上多喜欢,家里更没有小孩,拿的时候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拿。
直到此刻,他把气球放在积木士兵的鞋底下小心压好,才弄懂自己的想法。
他身边没有小朋友,但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今天度过生日。
闻星找了个透明保护罩将积木罩起来,放在客厅的置物架上。
瘸腿的士兵眼神坚毅,承担起守卫这座小屋的责任。
闻星拍了张满意的照片发给卓钰彦,告诉他自己已经将积木拼好了。
做完这些,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漱。
洗漱完,闻星躺在床上。
原以为累了一天能很快睡着,不曾想,翻来覆去十几回,始终难以入睡。
分明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精神却格外亢奋,不听使唤地让他双眼即使闭上了也毫无睡意。他又失眠了。
别无他法,闻星只好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Winter,想试着玩几局来催眠自己。
跟从前一样,他依然在熟悉的位置撞墙。
雪球分崩离析的瞬间,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为什么沈流云可以轻轻松松过关,他就永远都过不去呢?
赌气一样,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玩,可惜结局并没有因为他的坚持不懈而有任何改变。
一气之下,他愤怒地卸载了软件,将手机往边上一丢。
他扯过被子,将脑袋蒙住,以这种能把自己闷死的姿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后,闻星发现手机多了很多条消息,最夸张的要属社交媒体平台的通知消息,大量的涨粉和暴增的评论。
闻星谨慎地没有点开,而是先点开微信,一条一条地浏览未读消息。
大多都是对他的祝贺,他这才知道德国的那个人才培养项目审核结果公布了,还上了个社交媒体平台的热搜词条。
入选的中国人仅四个,他是其中之一。
很快,魏团长的电话打了过来,在那边恭喜他,并交代了一些重要事宜。
紧接着是徐穗的,施羽的,卓钰彦的,还有一些乐团的其他成员。
祝贺的电话和消息应接不暇,闻星到最后实在应付不过来了,干脆关了机。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这一刻,他才渐渐有了自己成功通过审核的实感。
他要去德国了。
比起欣喜,他心里更多的是对未知的茫然和恐慌。
他担心自己语言不通,担心自己水土不服,更担心自己没有办法表现得很好。
他太过悲观,总是习惯在事情发生之前,去假设最糟糕的一种结果。
他真的可以吗?
闻星想了想,用浏览器搜索了这个项目的官方网站。一点进官网,他便在首页找到了自己提交的审核视频。
弹奏的曲目是柴一和普二*,这两首曲子足够经典,风格差异却极大。
柴一优雅而庄严,普二则诡异而魔幻。
在他选择普二这首曲目时,还一度受到了魏团长的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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