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沈流云平静地看着连霂,“把负面新闻公关掉很简单,但如果再有类似的新闻呢?继续公关下去?没完没了,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猫捉老鼠的戏码罢了,无非就是想将“沈流云”这个人从风光无限的天才画家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连霂婻沨被说得愣了愣,底气不足地回:“他总不能有那么多你的负面新闻可以爆料吧……”
“行,那就照你说的,往好处想。假设章竣没什么后招,只要我公关掉负面新闻,这件事就解决了。可这样做,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只会让我被他白白恶心一顿。”沈流云的目光倏地冷下来。
只是话虽如此,连霂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沈流云究竟想做些什么,很是担忧,“那你准备怎么办?那些新闻你打算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稍微控制一下吧,我待会儿给关泓奕发消息,他那边会看着办的。”沈流云不是不了解舆论的威力,他很早以前就被迫习惯这些,好坏参半,什么都有。
舆论能将一个人捧至云端,也能将一个人拽下泥潭。
可根据胡警官方才所言,目前这个案子只能当普通的交通事故案来办,重点是找到那个代驾。如果之后确认了代驾与章竣有明确牵扯,才可以并入这个案子中一起调查。
换而言之,就是对于目前章竣的失联,警方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但章竣的家境不俗,想要出境轻而易举,到时候找也找不到,沈流云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让暗处的人以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从而露出马脚。
“那我们现在打车回去?”讨论完解决方案,连霂从地上站起身。
沈流云摇了下头,“先陪我去趟医院吧。”
连霂大惊失色:“啊,你还是不舒服?去医院吊水吗?这喝多了……该挂什么科啊?”
沈流云嘴里还是有一股没散去的苦味,但已经没什么大碍,去医院也不是为了检查身体。
他是想去看看那个被撞到的伤者。
伤者的伤势不算太严重,身体上有小面积的擦伤,左腿有轻微骨折,已经打了石膏,只需要静养上一个多月就基本可以下地。
沈流云到的时候,伤者正好睡着了,病床边坐着位中年妇人,应该是伤者的母亲。
隔着玻璃窗,沈流云望见伤者腿上包裹着的层层白纱布,苍白疲惫的脸色,还有他母亲鬓角的白发。
听胡警官说,伤者是个工人,父亲重病卧床,妹妹还在上中学。母亲平常就在家照顾父亲和妹妹,偶尔接点零活,日常生计基本都靠着伤者在工地上辛苦赚来的那点微薄薪资来维持。
如果不去连霂的酒吧,会不会就没有现在的事了?
如果不喝得那么醉,会不会就没有这起事故,也就没有人会受伤了?
沈流云控制不住自己要去这么想。
回首这大半年里,他醉生梦死、荒唐度日,把生活弄得一团糟。现如今,那蹉跎岁月的后果才珊珊来迟地化为实质,落在了这病床上。
无形之间,好似有十字架压在了他的后背,难以言说的负罪感几乎将他击溃,要以手撑墙才能勉强维持站立。
连霂瞧出了沈流云的不对,连忙过来扶他,“怎么了?要不先坐下歇会儿?”
一旁病房的门在这时开了,伤者的母亲冯丹走了出来。
她见到沈流云先是一愣,而后很快扑上来揪住沈流云的衣服,握着拳往他身上捶打,情绪崩溃地哭嚎起来:“你还敢来医院?都是你害的我儿子,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这么一闹动静不小,引得边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甚至有人已经在往外掏手机。
连霂看到手机就预感到大事不妙,反应迅速地驱散周边的人:“都别看了,也别拍了,没什么好看的,误会而已。”
冯丹见四周的人走了不少,脸色变了变,正准备张嘴,却见身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突然动了动。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想打她的意思,只是将被她弄皱的衣服抚平。
她听见这个男人说:“您儿子的医药费我会付,还有您丈夫以后的医药费,您女儿的学费,包括您一家以后生活需要的费用我都可以付。以及,如果您准备起诉我,我也可以帮您找律师。”疯了。
她想,面前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冯丹只是心里想想,连霂则是直接说出了口:“沈流云你疯了?!”
但沈流云觉得自己很清醒,他不是没有瞧出来冯丹的反应有古怪,可他依然想要做点什么。
弥补、偿还,又或者说,赎罪。
沈流云有随身携带小型速写本和铅笔的习惯,他从口袋里摸出纸和笔,快速地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电话,撕下这张纸递给冯丹。
冯丹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张纸,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碰上那张纸,却不敢捏得太紧。
她嗫嚅着:“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让您一家人以后的生活有个保障。车祸的主要责任不在我,您如果去上诉,拿到的赔偿款并不会太多。”沈流云把那张纸一点一点塞进她的手心,而后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连霂小跑着跟了上去。
追上沈流云后,连霂本想问问沈流云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要答应给冯丹他们一家这么多钱。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沈流云就先接到了一通电话。
陌生号码,沈流云看了一眼便将其挂断,没接。
不到十秒钟,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沈流云的眉头皱了皱,到底接了起来。
电话那端传来沈嵘愠怒的声音:“沈流云,你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
即便这声音已经隔了许久没听到过,但或许因为类似的训斥幼时听过太多遍,沈流云此刻并未感到陌生,只是有些微的恍惚。
他握着手机,听见沈嵘在那边道:“网上那些东西我会找人处理,你的车子最近就不要开了。监控既然没拍到,你就不要承认,就说车子借给别人了……”
他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你问都不问一句,就觉得事情一定是我做的是吗?”
沈嵘顿了顿,沉声:“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你做的,那这个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听,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有罪,所以他就真的有罪。
这是什么荒谬的道理。
沈流云自嘲地笑笑,不再想要与沈嵘争论,“你如果觉得丢脸,想要解除父子关系,我会配合的。除此之外,以后不用再联系我。”
“你这是什么话……”
“嘟——”
沈流云将电话挂断了。
“有烟吗?”沈流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向连霂。
连霂自小与沈流云一同长大,对他家中情况再清楚不过,没有多问,干脆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与打火机递给他。
沈流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咬在口中,拇指在打火机上划了几下,却都没能成功打燃。
他的手在发抖,抑制不住的发抖。
好不容易,微小的火苗总算攀上香烟,留下一个猩红的圆点,映在他的眼底。
沈流云沉沉地呼出一口烟雾,浓郁的白烟将眼眶都熏得有些发酸。
他仰起头,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个透彻,繁星遍布。
夏夜里的天狼星很好认,闪烁着孤冷的光芒,恒久明亮。
可那星光太过遥远,仰望许久,也始终无法渡到他的身上。
微凉的风掠过闻星的脸颊,他抬头,无意间望见今日还没来得及细细看过的夜空。
他并不精通天文,唯一会辨认的一颗星星就是天狼星,那还是在科技馆的时候,沈流云教会他的。
闻星望着那颗明亮的星星,疑心自己要被这名为天狼的星星一口吞噬掉,吞噬进无边黑夜里去。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在看了那则新闻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深夜骑车去往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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