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鸢的母亲不是病逝的吗?”盛宁诧异地问。
“不是,好像是抑郁症,躺在浴缸里割了腕,就在周晨鸢的面前咽的气,可怜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当场精神崩溃,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家人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对外一律宣称是病逝——哎,你们也听过即忘,千万别在外头传啊。”说着,沈司鸿看似不经意地瞥了蒋贺之一眼,又转头望向盛宁,意有所指地笑笑道,“都说‘富不过三代、红可硬万年’,宁宁,你还是应该尽量跟周公子化敌为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么,何况他这样的身份若是你的‘敌’,你往后的路就太不好走了。”
“难得一家人吃饭,别谈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对了,妈,你尝尝看,这汤是我亲手煲的。”盛艺垂目为母亲盛了一碗党参淮山筒骨汤,忽地粲然一笑,“妈,你不知道,蒋队在查我呢。”
昏迷前,女儿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如今倒会洗手作羹汤了。甘雪既心疼又着急,忙问:“查你什么?”
“也是误会。”盛艺同样抬头瞥了蒋贺之一眼,眼神幽幽地往下说,“我贪小便宜在街头买了一包盐,哪知道却是掺了毒鼠剂的假盐、毒盐,我自己也去医院吸了氧、洗了胃,还注射了乙酰氨用来解毒——检查报告都有。”
这种解释很难叫人信服。蒋贺之微微蹙眉,很显然,局里有人把这案子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甘雪本就对这个蒋三少很不满意,自己一觉睡了十余年,怎么刚醒过来,好好的儿子就变成了同性恋?再听女儿说这个诱拐了他儿子的男人还视她为凶案的嫌疑人,更觉此人荒唐又可恶。
尽管一桌家常好菜,甘雪却突然撂下筷子,冷声道:“外人在场,我吃不下。”
沈司鸿只道是说自己,起身欲走。
没想到甘雪又补上一句:“不是说你。”说罢,便故意取餐巾用力拭了拭嘴,拭得嘴角刻薄地往下耷拉,面色愈见嫌弃与厌恶。
这一声,只差点名道姓撵他走了。蒋贺之不至于这么不识趣,他看了看盛宁,失望于他此刻的沉默,但也不愿他为难,便站起身,向甘雪微一倾身行礼,道:“阿姨,那我先走了。”他其实很想管这个女人叫“妈妈”。
但甘雪却一眼都不稀得看他。
“司鸿啊,你尝尝这个大黄鱼,阿姨是不是宝刀未老?”桌上是一道经典的龙游大黄鱼,金鳞软骨,颇见掌勺人的功夫。见所厌之人即将离开,甘雪就又端起了碗筷,还眉目温和地给沈司鸿夹了一筷子黄鱼的眼瞠肉,谈笑如常了。
离开前,蒋贺之伫立玄关处,又回头去看餐桌后的盛宁。筒骨汤的汤锅上漂浮起一层袅袅白气,仿佛一道轻纱屏障,将两人隔在几步之外,欲近却近不得。空气中一股油腻的肉香,盛宁同样抬眼望着他,目光里有埋怨,有愧疚,更有不安。
他试着安慰地对他笑一下,但笑得很勉强,很没神采。这种委顿落拓极了的样儿,实在不是也不该是这个男人的本相。盛宁的心狠狠地疼了起来,很想不管不顾地追出去。他也真的一下站了起来——
“宁宁,你去哪儿?”但他立即被母亲出声喝住了,“坐下!”
这是母亲醒后的第一个生日。盛宁不忍扫她的兴,终究还是在她的威吓中坐了下来。
蒋贺之眼神一黯,掉头离去。
【作者有话】
五滋六味乃广州菜的特色,五滋:香、松、软、肥、浓;六味:酸、甜、苦、辣、咸、鲜。
第80章 冲突(二)
台风“罗布”犹有后劲,这顿生日团圆餐进行过半的时候,窗外又飘起了雨。雨不大,繁密若牛毛,但终归恼人,盛宁垂头扒了一口米饭,也不夹菜,任一桌人说说笑笑,他细细嚼咽,只言不发。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晚餐过后,盛宁独自在厨房洗碗,母亲与姐姐、准姐夫仍在厅里品茶,吃餐后的水果。不时有与婚礼相关的谈笑声传来,听上去他们都情绪高昂,饭桌上那段不和谐的小插曲已被他们抛诸脑后了。
“司鸿婚房准备好了吗?”母亲就担心女儿嫁得草率。
“早准备好了,江埔那边。妈,你要愿意可以搬来跟我们一起住,我们给你留了一间房。”盛艺报了一个地址。
“我不住,哪有那么不识趣的老太太?不过哪天你要给我添外孙或外孙女了,我一定得过来照顾你……”
笼头里的水冲走了碗碟的油污与洗洁精的泡沫,盛宁一直低头仔细洗碗,忽地被母亲与姐姐的一阵尖利笑声扰得抬起了头,恰从厨房那扇窄小的窗户望出去,他竟看见那辆高头大马的大G还停在小区外一处显眼的地方。一个挺拔的人影倚车而立,有车经过他,溅起因台风积蓄的水花后又火速驶远。他一动不动。也有人经过他,飞脚将一团垃圾样儿的东西踢得老高,他还是不动。
还有狗经过他,猛扭一阵屁股,寻情般翘着毛茸茸的尾巴。
他等在那里。
他一直等在那里。
盛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待最后一只碗洗净、放置于洗碗槽里慢慢沥干,他脱下橡胶手套,向家人交待了一声“我得回湄洲了”,便匆匆忙忙地赶往了楼下。
盛宁没有打伞,冒雨疾跑。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剧烈运动,他只跑了几步路,便感肺病发作,胸腔里冒出一阵吓人的哮鸣音。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蒋贺之也抬眼望见了盛宁。两人都不管不顾地朝对方跑了过去,几乎撞了个满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用亲吻和撕咬表达了。
他们边吻边说,同时开口: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还在?”
牛毛细雨送清辉,两个人默契地停下喘了口气儿,又再次叠着声儿以个嗔怪的语气问了对方:
“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你怎么不在车里等?”
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一时间也回答不出什么,蒋贺之手捧盛宁的脸,不知是不是雨渐大了的关系,总觉得他在颤抖、在流泪,冰冷冰冷的一张脸上竟有滚烫的水珠。于是他又低头吻他,这里那里,一遍两遍,好像吻了这回就再没下回似的。
在更大的一阵雨落下来前,他们才互相抬手遮挡着回到车里。
又取纸巾互相擦拭对方发上、脸上的雨水,狂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盛宁也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姿态,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你明天还得去局里,一直迟到总不好。”
“这个时间打车都不容易了,我送你。”蒋贺之摇了摇头,顾自发动引擎,轰鸣一声。
大G穿透夜色,驶着驶着,两人便都觉得车内氛围不对劲,明明是相悦的一对儿,此刻却如陌生人共挤一个狭小空间,出声不对,沉默也不对。盛宁跑这一趟是为了闫立群“自杀”的案子,但今天正事一字未提,趁这会儿两人独处,总是要提一提的。他说:“你的老同学告诉我,受他们上级指示,闫立群的案子已被要求以‘自杀’定案,是不是觉得这种草率有点熟悉?我们先假设闫立群不是自杀,那能从他的死亡中获益最多的就是此次爱河大桥事故牵涉的一批湄洲官员,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只要把全部过错推到一个死人身上,就能最大程度降低整个事故对他们的影响。”在反腐案件中,常有“刑不上死者”这样的潜规则,弃车保帅,人死案消,剩下的腐败分子就能受死者“荫庇”从而逃脱法律制裁。可这个案子与陆建荣坠亡案太过相似,而陆建荣却是体制外的一名金融从业者,跟爱河大桥的事故八竿子打不着。盛宁不敢就常情妄断,沉吟片刻,又说:“如果真是湄洲某位官员雇凶杀人,只要爱河大桥的事故水落石出,就总有机会将这些作恶者一网打尽,我现在更担心的是,如果凶手与爱河大桥的事故无关……”
凶手不仅拥有出色的反侦察能力,其脑力及武力值也是个中佼佼,若混迹在洸湄两地的军队或警察队伍中,大海捞针就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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