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垂头丧气的时候,盛宁的电话来了。
“疼吗?”电话里,盛宁第一声就是这么问。
“不疼。”摔这一下,疼倒是不太疼,但实在丢脸。
“花很漂亮。”
“嗯。”
“要我现在过来吗?”
“不用。”对一个这么骄傲的男人来说,这时候安慰亦是雪上霜。
“那我得回检察院了。”反贪局工作繁重,这半日闲也是请假请来的。
“我真没事,你去吧。”不愿再受任何来自情人的安慰,蒋贺之赶紧又补一句,“信号不好,先挂了。”
挂了盛宁的电话,不一会儿又一个人打了进来,一看,是钟应元。蒋贺之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钟应元在电话那头说,三少,蒋先生要见你。
多新鲜,老子给儿子打电话,还得由第三个人传话。蒋三少收了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这会儿力气恢复了七八成,但他仍想不明白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家在洸州亦有气派的府邸,即使常年空关,也时有阿姨上门打扫。蒋瑞臣没住蒋贺之长住的晶臣国际酒店,而是跟小儿子同住此私宅之中。这会儿他就把他这个不肖的三儿子叫过来了。
蒋贺之拾级而上,走进门未闭合的书房。父亲蒋瑞臣早已等在这里,四弟蒋慜之也在。见三哥进门,便冲他递了个眼色,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将蒋三少带到之后,钟应元便束手束脚地立在一边,外人眼里不可一世的钟副总,在蒋老先生面前从来都像弄臣,像管家。
洸州六月的夕阳和一只画眉同在窗棂子上跳跃,夕阳似金,画眉嘁喳,从二楼书房的窗口眺出去,能看见一片花繁叶茂的好景致。蒋瑞臣立在窗前,背身对着自己的儿子,虽久久未说一句话,却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气度,雍容又威严。
漫长的沉默过后,蒋瑞臣终于开口,问儿子:“跟你同居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叫盛宁?”
蒋贺之转头瞪了钟应元一眼,吓得钟应元连连摆手、摇头,示意这个消息绝不是自己这里传出去的。自知盛宁的存在瞒不过,蒋贺之缄口良久,才缓缓道:“我爱他。”
知道儿子不会老实坦白,蒋瑞臣转过身,又问一旁的钟应元:“应元,你知道那个人的具体信息吗?”
“好像是检察院反贪局的……”钟应元感受到蒋三少眼里射来的刀子,哑了,不敢再说了。
“给他上级打电话,”蒋老先生斜过眼睛看了看儿子,神情冷淡,只用一句话就判了一位年轻检察官的“死刑”,“把他调走,越远越好,最好调到粤闽边界的大山里去。”
“爸爸!我爱他!”这老先生绝对言出法随,几千亿的政府借款他一个电话就能搞定,遑论一个小小的反贪局侦查处长。蒋贺之急了,脱口而出,“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惩罚他?是我爱他,是我死缠烂打追求的他!是我不顾一切想要跟他在一起!”
“你这根本就不是爱情,是病态,是畸形!你给我马上滚回香港,别在外头丢蒋家的脸!”蒋瑞臣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被人指摘为一个男同,在他的观念中,这个词儿等同于乱 交、性病甚至是艾滋。
身歪偏要树正影,蒋贺之在心里冷笑,一个游刃花阡的风流种,居然还跟我谈爱情?他抬头正视父亲,回答道:“不可能。”顿了顿,又蹙起眉头,用更坚定的语气说:“他留洸州,我也留洸州,他去山里,我也去山里,你把他调去哪里,我就追去哪里。他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情人,他是我此生的唯一,我是不会弃他而去的。”
“三哥……别说了……”为免冲突愈演愈烈,蒋慜之及时拦在这对父子之间,劝自己的三哥道,“这些话以后再说,你别惹爸爸生气了,赶紧向他道个歉吧……”
“我凭什么向他道歉?”蒋贺之一步不让,态度依然强硬,“他以为他是谁,一句话就要毁了别人一生?”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气中激烈碰撞,蒋瑞臣亦不让步,再次开口教训儿子:“当初就不该把你留在你妈身边!她不肯让你回家,结果却把你养成了一个怪物,像她这样空有皮囊的蠢女人就不配教养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这个男人竟出言侮辱亡母,蒋贺之被熔岩一样的愤怒卷裹了,瞬间开始口不择言,“如果当初你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你现在根本就不需要为我这样一个孩子头疼!你对你的妻子有过一时一刻的忠诚吗?你为你的子女做出过一个父亲应有的表率吗?你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你就是个寡廉鲜耻的混蛋,一个任由精虫上脑的畜生——”
一席话令蒋瑞臣怒不可遏,反手就给了儿子一耳光。
老先生年逾七十,依然手劲极大,加之手上还戴着戒指,蒋贺之的半边俊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也破了。他在原地怔了片刻,抬手擦了擦了嘴角的血迹,转身就要走。
“三哥,别冲动!”蒋慜之赶紧将人拦住,这一走,只怕这父子间的矛盾就再难调和了。
“别拦他,让他走。”老先生晚上还约了朋友,根本不想再跟这个不孝子浪费时间,他冷冷看着他,以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威胁道,“今天你迈出这个门,你就再不是我蒋瑞臣的儿子。你不妨试试看,如果你不再是蒋瑞臣的儿子,那位检察官还会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眼里的一丝疑虑一闪即过,蒋贺之从容地笑了笑,说了声“你当我稀罕?”便在蒋慜之声声“三哥”的呼唤声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天连遭数个打击,蒋贺之郁结透顶,没想回市局,也没想回酒店,独自在外头开着车瞎转悠,差不多到点了,就去赴弟弟蒋慜之的约了。
约在晶臣酒店L层的一间酒吧见面,蒋慜之提前到了。他坐在一条几乎横跨整间酒吧的大理石长吧台前,面前摆置着一杯洋酒,还有青贝、生蚝等佐酒小食,顾自品酒啖食,偶或回头张望一眼,所等之人来没来。
酒吧一阵骚动,只此一瞥,便见者神迷。
钟应元亦步亦趋地伺候在这位四少爷的身边,先他一步看见蒋贺之,毕恭毕敬地朝他一点头,唤一声:“三少来了。”
“这儿没你的位置,”蒋贺之一见这人就没好气,冷脸道,“滚出去,门口站着。”
钟应元只得瑟缩一下脖子,听话地出去了。外头是愈见混沌的洸州的夜,随酒吧大门打开,扑进一阵瑟瑟的风。
“我三嫂呢?”蒋慜之朝三哥身后探了探头,一脸遗憾地说,“他没跟你一起吗?”
“加班。”蒋贺之在弟弟身边落了座,对他说,“反贪局工作很重,以后还有机会。”
“唉,”蒋慜之佯作失落地叹气,“老钟说他漂亮,妈咪也说他漂亮,我还想亲眼见见呢,是不是真如大家说的这么漂亮。”
“她又没见过他。”这个“她”指的是身在香港的罗美晶,蒋贺之似笑非笑地动动嘴角,这话听来就不可信。
“见过啊,电视上、报纸上都见过。”蒋慜之补充说,“妈咪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又漂亮又坚定又纯粹,她说,好像全天下的好词儿拿来形容他都不为过。你知道她最近最爱看什么吗?”说到这里,这位玩兴甚重的四少爷自己笑出一声,“她最爱看的就是你们洸州市的检察宣传片,近几年的只要有那位盛处长出镜的,她都找了出来翻来覆去地看,还说越看越喜欢,我听着都吃醋了,以前我在妈咪心中才是最漂亮的嘛。”
这番话终于消解了他这一天积攒的不痛快,蒋贺之向酒保要了一杯柠檬水,也笑了:“真人更漂亮。”
“所以,这次妈咪知道我要跟爸爸一起来洸州,让我无论如何把这个转交给你,说是她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蒋慜之递来一只黑色丝绒礼盒,看着像是首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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