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第三个纪检员是知道晶臣三少爷的,跟两位同事解释了一下。
“我们还查到,你家里有一尊白玉观音,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邱立明的雕工,价值数百万。”覃剑宇又逼问道,“哪里来的?”
“朋友暂时寄放在我这里……”盛宁当时没把这尊观音送去纪委,因为这样就等同于撕破脸了。他还想着后续与廖晖消弭误会、缝补裂痕,又加上一直忙于查案,稍一疏忽就忘了。
“又是朋友?”朱明武挑着眉问,“还是那位蒋三少?”
“不是,”盛宁试图靠均匀呼吸缓解疼痛,慢慢地回答,“盛域地产的总经理……廖晖。”
“哟,你朋友还挺多啊!就是说,你一个男人,你朋友也都是男人,还个个非富即贵,上赶着给你送钱。”这话听着都荒谬,朱明武直勾勾盯着盛宁,怪声怪气地笑了一下,“你是公务员,还是狐狸精啊?”
“我来提醒你一下,我们也早就走访了你那位老同学。”覃剑宇也跟着怪笑了一声,他说,“可人家说不是放在你这儿的,是被你强行索贿要走的。”
连头疼都顾不上了,盛宁猛地睁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好的兄弟竟会这么说。
这是廖晖的报复。
面对省纪检的办案人员,他知道自己可以仅凭几句话,就将那人推进百口莫辩的深渊里。他感到痛快。自打来了这邪山恶海的洸州,他还从没这么痛快过。
“他跟我说喜欢那位大师的雕工,要我送他一份礼物,还说这样一来他可以给我透点旧改的内幕消息,还可以帮我跟他们的村干部拉拉关系,私下就把事儿给定了。他学生时期就这样,家里条件不好,所以经常会跟我要东西、还要我家的企业出奖学金资助他呢!”廖晖佯作无辜地瞪大眼睛,对眼前这位一看就刚正的覃处长道,“这也算受贿吗?我们是关系很铁的同学呀!”
蒋贺之头两天没联系上盛宁,只道他还在为母亲的病情奔忙,但连着几天联系不上,便找去了钟山医院的高干病房,找到了盛宁的姐姐。然而盛艺却似不乐意见到他,冷冷淡淡地说,他出去散散心,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这个时候还出去散心?蒋贺之越想越蹊跷,越想越不安,回头便找老沙打听情况。结果一打听,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盛宁这会儿在接受省纪检的“外讯”,已经第五天了。
“外讯?”蒋贺之闻言大惊,瞬间便怒火填膺,“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犯吗,怎么能外讯呢?!而且五天了,五天你才告诉我?”
“哎呀,”老沙摸摸油滑的老脸,赶紧想词儿狡辩,“我也是刚知道,我要早知道,我能不跟你说吗?”
“既然你现在知道了,不打算做点什么吗?”蒋贺之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已经一分钟也坐不住了。
“我的三少爷,你是真不懂规矩还是假不懂?‘反贪反渎两把剑,砍完公安砍法院’,何况是省纪检与反贪局联合办案,什么时候轮到咱们插手了?”沙局长还是那句话,位卑言轻,管不了。他试着多劝了对方两句,道,“主要是这回影响太不好了,这是洸州历史上头一遭啊,市委书记前一秒还跟省领导夸赞盛宁是咱洸州的检察之光呢,后一秒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哭喊着他的名字在领导面前撞死了!任谁看见这一幕,都不会无动于衷的,都得命令下头好好查啊!”
蒋贺之长吸了一口气,都快被这群人的逻辑呕出血来了:“杨彩诗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完全被人曲解了,眼见不一定为实,盛宁是无辜的!我来洸州这阵子,上上下下的领导也接触了不少,我敢说,就没几个比他更称职的公职人员,‘检察之光’他当之无愧。”
对此老沙倒也表示同意,叹着气说:“你以为领导跟你似的,天天跟盛宁黏一块儿?领导根本就不认识他啊,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下面反映的情况、相信那些投递而来的举报信,小姑娘死前没把话说清楚,给想整盛宁的人抓住了把柄,只能算他倒霉了……”
“如果我把杨彩诗生前举报谢安德的录音交给纪委呢?能帮上他吗?”蒋三少病急欲投医。
“我觉得玄,录音证明力有限,而且是她父亲杀人未遂在先,她举报阿德在后,也许是她自己卖淫闯祸,为了脱罪又胡乱攀咬呢?你又没有第二份人证或者物证,杨彩诗也已经死无对证了,怎么泼她脏水都可以。而且现在的重点不是女孩的事儿了,是受贿,是渎职。”老沙看蒋贺之此刻双眼充着血,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怕他惹出什么事端,赶忙安抚他让他坐下,保证说,“不过,我也帮你跟上头打听了,他们说只是请盛宁去坐一坐、聊一聊,绝对不会有‘架飞机’、‘老虎凳’、不会拿电线抽、不会拿烟头烫,你就放心吧。”“架飞机”就是用手铐把犯人吊在窗栏上,只允许脚尖点地,“老虎凳”则是绑住犯人双手双脚,向膝盖关节施加压力,都是一些刑讯逼供的老花样,简洁却有效。
“他身体不好……他……”“架飞机”“老虎凳”闻之令人心惊肉跳,蒋贺之刚坐下又霍然而起,道,“我今天就要带他回来。”
“我跟你说,这一劫盛宁肯定是躲不过了。别说你去找谁求情,你二哥来了都不一定能说上话,只有你爸有这个面子,不过你想想,合适么?”
确实不合适。盛宁的性别在老子蒋瑞臣那边就已经吃亏了,再跟“诱奸未成年少女”“受贿渎职”这类事情扯上干系,这辈子就别想进蒋家大门了。
“老沙,告诉我,外讯地点在哪儿?”蒋贺之想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
“你别乱来啊!”老沙当然知道地址,但他怕担责,坚决摇头否认道,“我不知道地点,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说我也能打听出来。这种外讯地点,为了保密,一般不是民兵训练基地就是政府的招待所,我只要查查这几日省里来的那些人在洸州的行车路线,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只是这样会耽搁一点时间。”蒋贺之冲老沙展露白牙,迷人一笑,“耽搁时间我心情就不会好,心情不好,我就会跟省纪检的领导们说,是你把地址告诉我的。”
“哎哎,你!你怎么能狗咬吕洞宾呢!”老沙只得认命。凭蒋三少的本事,要查出外讯地点肯定不难,只怕那时盛宁已经吃了太多苦头,更得把他逼疯了。这么一想,他一咬牙,索性就把星原宾馆给说了。
“还有,沙局,替我签个字。”地址到手,时不我待,蒋贺之沉下脸,说,“我要申领配枪。”
“你疯了!”老沙怒斥道,“配什么枪?怎么着,你打算劫法场吗!”
“不劫法场。”蒋贺之淡淡看了对方一眼,“不过是依法履行公安职责,阻止刑讯逼供。”
“不行!想也别想!”这回,老沙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第40章 花明(一)
红牛早已喝尽,士力架的盒子也都空了。
案子的重点已然从诱奸未成年少女转移到了受贿渎职上,这些人反反复复一直在问同样的问题:有没有诱奸未成年少女?有没有利用职权跟贪官家属有不正当往来?30万哪儿来的?有没有帮助廖晖向村干部行贿?有没有帮助廖晖串通别的企业围标?
这些问题久久无法突破,又开始让他交待别的问题,吃没吃过请,收没收过礼,哪些人情往来,哪些请托事宜,甚至连盛艺舞蹈工作室的装修款都要问他是哪儿来的。
盛宁对此一概否认,他说:“再问多少遍,答案也是一样的,我没有违法违纪的行为,也没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盛处长,”一个侦查员对他说,“我们来之前受过关照,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话间,有人进门来了,又放下了两箱红牛与几盒士力架,那人冷脸看着盛宁,道,“看到没?我们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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