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14)
他拿了书稿进了城,径直来到一家书斋寻找掌柜,欲寻一份抄书的工作解决温饱。
对方看了齐颜的字满眼狐疑:“这是你写的?”
即便齐颜已经故意收敛了笔锋,在对方看来仍旧是不可多得的好字。
齐颜恭敬的回道:“正是。”
“麻六!拿纸笔来!”
伙计捧来纸笔,掌柜对齐颜抬了抬下巴:“你写几个字我看看,若这字真的是你写的价钱好说。”
齐颜在掌柜的注视下写了一首小令,对方激动的说道:“好字!好字啊!公子既然习得这一手魏碑好字何必舍近求远?不如留下几幅字由小店代卖如何?”
齐颜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在下入京是为参加来年春闱,因囊中羞涩方想到抄书,卖字之事不敢为。”
在渭国商人的地位低下,读书人就算是再穷也不屑与商人为伍。卖字更是有辱斯文,传出去是要被人诟病的。
掌柜有些意外,再次打量起齐颜来:欲参加春闱必须是举人才行,即便是在京城举人的身份也贵不可言。在未被派官之前见到其他官员是无需行跪拜之礼的。
掌柜的赔笑道:“原来是举人老爷,恕老朽眼拙。”
齐颜回了一礼:“老先生切莫如此,敢问可有工作?”
掌柜的拿来一本书与裁好的宣纸一并递给齐颜:“一本书的工钱是两百个铜板,凭您这手好字定能卖个好价钱我就多加一百个铜板,十日后劳您再跑一趟,你我钱货两讫。”
齐颜点了点头,将书稿放到箱笼中。掌柜的见齐颜衣着淳朴人又温和,便抬手虚拦了一下。
“举人老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僻静处,掌柜的低声说道:“恕老朽说一句万不该讲的话,这京城的物价不比地方。距离大考还有几个月您这出门会友,吃穿用度、就连笔墨纸砚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若日后春闱高中封给传令官的赏钱最少也要一两白银。老朽知道您不屑行商贾之事,只是古语说得好有备而无患是不是?”
齐颜点了点头:“老先生言之有理。”
掌柜复又道:“您不如取个化名或是雅号,将写好的字包好送到小店来。不瞒您说,曾有不少和您情况类似的学子都这样做过。老朽这间书斋历经百余年口碑极好,日后不论您身居何位老朽绝不会泄露半句,举人老爷大可放心。”
“老先生美意在下心领了,容我回去思虑一二,待交书之日再给您答复。”
“好好好,老朽送您出去。”
“老先生请留步。”
……
午夜,甘泉宫内传出一阵惊叫,守在殿门外的四九推开殿门急匆匆的跑了进去:“陛下!”
南宫让坐在龙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四九跪在帷幔外,细声问道:“陛下可是梦魇了?”
南宫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抬起广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四九……”
“奴才在。”
“速传观天司执事。”
“是。”
半个时辰后,一位身穿月牙白衣襟上绣着北斗七星纹路的中年男子进了大殿,来到龙帐外跪定:“观天司执事郭青琉参见陛下。”
“四九,看座。”
“是。”
四九为郭青琉搬过小凳知趣的退出了大殿。
明黄色的纱帐将二人格开,南宫让端坐在龙床上身形影影绰绰。
“朕……做了一个梦。”
“微臣洗耳恭听。”
“朕梦到一只异兽踏云乘风而来,先是在这宫禁上空停驻片刻,一个喷嚏就将数千名禁卫尽数杀死。随后那只异兽来到朕的寝宫外,吹开窗栏瞪着那双斗大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朕。在梦境中朕被魇在龙床上动弹不得,那异兽阵阵嘶吼令人不寒而栗。”
南宫让说完攥紧了拳头,梦中的惊悸之感深入骨髓,挥之不去。
“爱卿……这梦,何解?”
郭青琉撩起衣襟下摆跪到地上:“敢问陛下,那异兽体貌如何?”
“为四爪走兽,身似麒麟却无鳞甲,长着半尺长的褐色棕毛,头顶一对锋利的牛角。豹环眼足有斗大,利齿獠牙……”
“适才陛下说那异兽脚踏云彩,是何颜色?”
“玄黑,伴有雷声阵阵。”
郭青琉一个头磕在地上,朗声说道:“恭贺陛下,大吉之兆!”
南宫让起身掀开帷幔赤足走到郭青琉面前:“爱卿起身详细说说,那异兽如此凶恶,怎会是吉兆?”
“陛下适才所说那异兽的体貌臣从未听说过,但可以断定绝非麒麟或金龙之类,臣又问那异兽足踏云彩的颜色,陛下说玄黑。”
“没错。”
“陛下乃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若您梦到的是麒麟或金龙那便另当别论了。古语有云:麒麟掌权,金龙为尊;若陛下梦到这两种异兽卧在您睡塌之下,则主有他人夺权之兆。”说到这里郭青琉跪了下去:“陛下恕罪,微臣只是转述梦术之说。”
“起来吧,说下去。”
“是。这异兽虽面目狰狞,体内却并无高贵血脉。陛下乃真龙天子定能驾驭,这只异兽脚踏玄色云彩内含雷霆之力更会成为陛下之助力,臣斗胆推断不日就有旷世奇才为陛下所用。”
“哦?果真如此吗?”
“臣不敢妄言。”
“退下吧。”
“是。”
南宫让回到龙床上心中却并未安稳,梦中那种心悸的感觉太过真实,令人难安。
“旷世奇才么?莫非此次殿试会有奇才?”
几日前他收到密报,陆权有意在陆伯言中第后交出兵权,这倒是一件大喜的事。
不过……
安插在太尉府的探子亦回报说,陆权召集幕僚密谈之后又单独传召了次子陆仲行。
陆仲行自书房出来后喜不自胜,陆家次子胸无大志一介匹夫,能让他如此开心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南宫让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色,侍卫回报说:太尉府的二公子是公主府的常客,莫不是?
第15章
只道当时已惘然
齐颜带着抄好的书并两副字回到了书斋,掌柜的见到齐颜眼前一亮忙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您来了?这边请。”
二人来到一处隐蔽小隔间,齐颜先将抄好的书连同范本一并交给掌柜:“书已经抄好了,请老先生验看。”
掌柜的随手翻了几页,满意的点了点头:“老朽这就去为举人老爷结账。”
“老先生且慢,晚生这次带来两副拙作,请过目。”齐颜又从箱笼中拿出一大一小两副纸卷。
齐颜先打开那副小的:“这是晚生游学之时有感而发写的一首小令,请老先生过目。”
掌柜的双手接过,只见白字黑纸上只有寥寥数语:玉雪庭心夜色空,移花小槛斗春红,轻衫短帽醉歌重。彩扇旧题烟雨外,玉箫新谱燕莺中,阑干到处是春风。
落款是——牧羊居士。
掌柜的喃喃的念了两遍,越念越激动:“这……真是一首好词!”
“老先生过誉了。”
掌柜的抬起头,见齐颜今日换了一身衣服但仍是补丁套着补丁,不过身体却挺的笔直。虽然得了夸奖表情也是淡淡的丝毫不见骄傲之情。
掌柜的年轻时三次仕而不中,不得已才从父亲的手中接管了这间书斋。如今已年近花甲自问不仅写不出这样一手魏碑好字,更得不出如此绝妙的词。眼前这个少年人不及弱冠便已有了举人的身份,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掌柜的对齐颜愈发恭敬起来,齐颜好似浑然不觉又拿出另一幅卷轴,二人一起将卷轴展开。
第二幅卷轴长一尺,宽约半尺:“这……这是?”
“《九成宫醴泉铭》,晚生出身晋州此碑帖乃晋州一宝,立于陈仓郡下,其作者已不可考。晚生幼年时得偿一见数年不曾忘怀,便斗胆仿写了一副。”
果然在字帖的落款赫然写着:牧羊居士誊写于景嘉七年。
掌柜的这才觉出违和之处,问道:“举人老爷为何不落下印鉴?”
“晚生初出茅庐还未曾准备。”
“这好办,我这书斋里就有上等的印鉴匠人,举人老爷留下印样,三日后来取。”
“如此便多谢了。”
掌柜的笑了笑,切入正题:“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老先生请讲。”
“举人老爷的那首词,待落下印鉴后我即刻着人裱好挂起来,定能卖个好价钱。至于这副碑帖可否让给老朽?我出纹银十两!”
十两银子对一个穷书生来说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但一副好的字画这个价格是买不到。不过“牧羊居士”名不见经传,能卖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齐颜微微一笑,干脆答道:“承蒙先生不弃。”
书斋掌柜一共支给齐颜十三两白银,三百文铜钱。
多出来的那三两是那首词的订金,二人约定字卖出去后按照三七分账。
齐颜出了书斋却瞥见街边巷子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在她童年时给了她刻骨铭心记忆的人——武大。
当初面具人命武家兄弟将她送回草原,就是这人将撑犁部的噩耗一字一句的告诉了自己。
武大确认齐颜已经看到了他转身便走,齐颜迈开步子朝着武大消失的巷子快步走去。
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对方惊呼一声跌坐在地齐颜低头扫了一眼:“抱歉。”便又迈开了步子。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住,不得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