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24)
南宫让点了点头,却未言平身:“朕将爱女下嫁于你,你要以主侍之;若是吾儿婚后不快,休怪朕无情。”
“臣遵旨。”
“嗯,朕看过你的户籍卷宗,族中长辈是否有人尚在?”
“回陛下,景嘉元年晋州爆发时疫,十室九空。那年臣年幼不谙事,双亲皆丧命逃难路上,至此与族中长辈都失了联络。”
南宫让又问道:“不曾领过表字么?”
“不曾。”
他扫了齐颜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顶着盖头的南宫静女身上:“如此,就让蓁蓁公主替你取字吧。”
一言出,满座皆惊;就连憎恨齐颜的陆仲行都显出了错愕。
自古以来只有长辈为晚辈赐字,从未听过妻子为夫君赐字的!
可稍一细想也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在提醒齐颜:驸马与公主“尊卑有别”,表字会跟人一生,只要齐颜活着他就是皇家的仆人。
南宫静女秀眉微蹙,她并不赞成父皇如此羞辱齐颜,刚想出言拒绝就听到齐颜磕头的声音:“谢陛下。”
她张了张嘴,没有料到齐颜居然这样没有“骨气”,转念一想又涌起一股怜悯,除了谢恩又能如何呢?
陆仲行偷偷的看了南宫静女一眼,半年不见她长高了不少,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可刚才的一幕又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若自己是齐颜该如何自处?或许真如父亲所说,迎娶盛宠之下的帝姬并非好事?可他还是不甘心……
齐颜端正的跪在地上,垂首盯着南宫让绣了金线的龙靴。琥珀色的眼眸犹如一汪死水,沉寂无波。
草原上高傲的王子已死,如今她不过是一介贱民,没有什么受不得。
凤辇出宫,各自回府,在欢腾的鼓乐声中,齐颜将南宫静女背回了洞房。
喜宴很隆重,皇室宗亲,朝中三品以下的京城官员几乎尽数到场。
公羊槐端着酒樽来到齐颜面前,眼中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惋惜,说了些吉祥话。
齐颜以茶代酒,笑的淡然:“白石能来我很高兴,愿你在朝中一展拳脚,得偿所愿。”
公羊槐终于还是没忍住,回道:“铁,驸马爷……无论如何,你是我公羊白石认定的知己。”
“多谢。”
齐颜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转过身来故作惊愕的说道:“你是……叔寒兄?”
来人正是皇三子南宫望,当日谢府宴会上化名许望,表字叔寒。
南宫望大笑:“难得妹夫还记得,当日你我初遇不便告知身份,本宫的真实身份是皇三子,单名:望。”
公羊槐又看了齐颜一眼,转身离去。
齐颜“恍然大悟”,躬身行了一礼:“原来是三殿下,齐颜失礼了。”
“欸,妹夫。今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这声殿下可是见外了。”
“三皇兄。”
南宫望大笑,引来一众宾客的瞩目。他似乎无意隐瞒与齐颜是旧识的事情:“妹夫若得空派人禀报一声,改日皇兄在府内设宴款待你。”
“多谢三皇兄。”
第23章 结连理各怀心思
暮色四合,宾客皆还。
齐颜也在内侍的带领下回到了公主府的寝殿外,门口立着大红宫灯十分喜庆。
“禀殿下,驸马爷回来了。”
大半天的等待让南宫静女已不像之前那般纠结,成亲也不外如是。
可听到内侍的通传她竟又紧张起来,将刚咬了一口的苹果丢给婢女,抓过红喜帕盖在头上。
尽管喜婆千叮咛万嘱咐新娘子的红盖头必须要新郎亲自掀开,日后的生活才会吉祥如意,可耐不住腹中饥饿啊!
从昨夜起她就没吃过东西,又这样折腾了一个白天胃里传来阵阵痉挛。
其实南宫静女本无需顾虑齐颜,但一想到今日在大殿上父皇对那人的一番羞辱便情不自禁的涌出一股怜悯,又想着要和对方签订一份“君子之约”便有了这样一番举动。
婢女将咬了一口的苹果处理好,才来给齐颜开了门,打了一个万福:“驸马爷,殿下有请。”
“多谢。”
齐颜在宫婢的引领下进了内殿,入眼一片火红,南宫静女顶着红盖头端坐在紫檀凤雕拔步床的正中。
喜婆双手捧着托盘跪在齐颜身边:“请驸马爷手执喜秤挑起喜帕。”
齐颜拿起喜秤,却发现屋内的宫婢和喜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这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沉重的头饰压的南宫静女的肩膀极酸,她垂着头看到一双皂靴停在了面前,随即眼前一亮。
齐颜怔了怔:一眼便认出南宫静女是大半年前在当街踢了自己的那位小少年,没想到堂堂公主竟会如此“跋扈”,一时间有些愣神。
南宫静女也抬起头打量齐颜,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眸时,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喜婆跪在床边说了些“开枝散叶”之类的吉祥话,南宫静女淡淡说道:“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桃红秋菊留下服侍本宫宽衣。”
春桃和秋菊径直来到床前,齐颜手中还拎着喜秤尴尬的向后退了几步,又见南宫静女面不改色的张开了双臂,便将身子转了过去。
南宫静女强装镇定其实一直在留意着齐颜,见那人背过身去也跟着偷偷的舒了一口气。
她也想先与齐颜谈妥“君子之约”,可是这身从她出生那年就开始制作的嫁衣十分繁琐,一个人是脱不下来的。
她年纪尚小,被这样束缚了一整天已是疲惫至极。
足足两盏茶的时间,桃红低声说道:“殿下,是否端来合衾酒?”
“不必了,你们也下去吧。”
“喏。”
终于,整个寝殿只剩下齐颜与南宫静女两人了。
南宫静女穿着正红色的锦缎中衣,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状态与外臣男子共处一室。
她下意识的拽过被子裹住自己,又想到约定尚未谈妥,自己绝不能输了气势便将被子丢了回去。
“你……转过来。”
齐颜的身子一僵,应了一声才缓缓的转过身来。
齐颜将目光投在拔步床前的脚踏上,上面正踩着一双小巧翘头履,洁白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便又将目光挪到别处。
“你坐下,本宫有话同你说。”
“是。”齐颜搬来一方小凳,放在拔步床五步开外正襟危坐,目光垂下。
南宫静女清了清嗓子,背出了准备了数日的腹稿:“本宫敬重你是个人,但你需清楚:这桩婚事并非本宫所愿。”
“是,臣下明白。”
“如此最好,既然并非‘你情我愿’今后你与本宫最好还是‘互不干涉’。待到时机成熟本宫自会请父皇赐离合,不过你放心,本宫定能保你周全。”
齐颜如释重负却没有丝毫表露,稍稍沉吟,答道:“依殿下所言。”
“只要你还是驸马一日,本宫府内财物,奴婢准你予取予求,权当本宫对你的弥补。”
齐颜淡然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臣下少时家贫,清俭的日子过惯了无福消受如此厚赏。”
“随你,你意下如何?”
“臣下,唯殿下之命是从。”
南宫静女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看来二姐没有看错人!
她不过十四岁,在南宫让尽心竭力的呵护下心中尚无城府,喜怒哀乐都会自然的流露出来。
南宫静女清脆的声音又起:“来,击掌为誓。”
她走到齐颜面前,后者抬眼对上的便是一双洋溢着欣喜的灵动眼眸,那样的纯净。
齐颜不仅又想起二人的初相遇,暗笑自己眼拙:竟会将她认作男童。
“啪”的一声,击掌过,约定成。
南宫静女转身快步回到拔步床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抿着嘴唇强压下心中的异样,暗道:一个男子笑起来竟比女人还要好看!
齐颜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殿下可还饮合衾酒?”
“既不是夫妻为何要饮?”
南宫静女记得齐颜是碰不得酒的,而且她心里也怀着一份坚守,等到有一日自己如二姐那般找到甘心委身的意中人时,才能喝下这杯酒。
“那……下臣去房睡了?”
南宫静女的身体突然绷紧,她怕一个人睡!二姐不在时都是桃红和秋菊睡在小榻上的。
今晚是大婚夜,她们不能进来……
“等,等一下。”
齐颜的手指动了动,停下脚步:“殿下还有何吩咐?”
南宫静女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虽然……虽然你我有约在先,但本宫也不想让父皇看出端倪……”
南宫静女白皙的脸颊上涌出一抹粉红,生怕齐颜不信似的,补充道:“你明白吧?”
“是,臣下明白。”
南宫静女指向窗边的卦镇邪榻:“你今天就睡在那吧。”
“是。”
齐颜转身来到桌前:“殿下躺好,臣下吹灯了。”
“别!”
见齐颜纳罕的看向自己,南宫静女的脸彻底红了。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锦被支吾半晌:“……本宫听说,大婚夜的红烛要彻夜燃烧才好,再说……再说你不是有眼疾么?”
明明刚才还说挂名夫妻无需饮合衾酒,现在又说红烛要彻夜燃烧?
齐颜明白了:这位蓁蓁公主怕黑。收回了探寻的目光,轻声道:“依殿下。”
齐颜合衣躺到小榻上,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南宫静女到底还是记住了齐颜“不能饮酒”和“夜不能视”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