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三从众人面前走过时,附近的客人都条件反射地将目光放在他扭曲的嘴唇上,又迅速意识到这很不礼貌,连忙突兀地移开了视线。
而接下来的发展,则更是让沈莳看得津津有味。
唐雄的轮椅是唐门的机关师们在他偏瘫以后精心特制的,比古时候那些普通的木制轮椅结实和舒适百倍不说,还有升高降低、调节角度、转向刹车等听着就很高大上的功能,和现代轮椅比起来也毫不逊色,那精心雕琢的外观更是一看就很精贵。
珍珠夫人一路将唐雄的轮椅推到了主人席八仙桌的主位。
接下来,若是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身为原配长子的唐大唐伯真,居嫡居长,自然应该坐到唐雄右手边的次席处。
然而珍珠夫人借帮唐雄调整轮椅高度的机会,用身体挡住了次席,愣是唐二、唐三都坐好了,也没让唐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唐大唐伯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迫站在一旁,脸色已不大好看了。
又是一番折腾之后,珍珠夫人帮唐雄调好了轮椅高度。
这时她施施然站直腰,拉过唐四唐季庭,朝唐大嫣然一笑,“你爹方才说有话要跟季庭说呢。”
说着,珍珠夫人极其自然地将唐四摁在了唐雄右手边的次席上。
沈莳:“……”
在这个面子大过天的江湖里,当着一众宾客的面给唐大难堪,这位珍珠夫人是铁了心让所有人知道她儿子要上位了。
“我确实有些琐事要交代季庭。”
而本应该替长子主持公道的唐雄却只是用稍带了责备的目光瞥了珍珠夫人一眼,没让四子起来,反而对唐大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说道:“伯真,你便委屈委屈,与你四弟换一换位置吧。”
不知从哪句话开始,偌大一个正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宾客们不管之前在干什么,此时都把视线集中到了主人席上。
唐伯真被晾在上百道视线中,只觉自己一张脸皮好似被人剥下来当众踩在脚下,霎时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双手握拳藏在衣袖中,指甲抠破了掌心也浑然觉不出疼痛来。
但偏偏他不能在此时发作。
唐大只能深吸一口气,回了一声“知道了,父亲”,然后绕过半张桌子,去坐本应是庶子的第五席。
就在唐大垂头走向第五席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嗤笑。
“嘿。”
那声音虽然故意压低了,但音量控制得刚刚好,恰恰是唐大能听见,但又不能为此做些什么的程度。
他抬头朝笑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唐小妹唐稚宁面纱半掩,乖巧而文静地立在一旁。白纱下露出了她的半张俏脸,菱唇微勾,挑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沈莳:“……”
他就坐在主桌下首一席,相当于在VIP席近距离观赏唐门这出临时插播的宅斗戏,当然也听到了唐小妹那声讥笑。
——就看唐大能不能忍下这口气了。
沈莳觑着青年因羞愤而憋得发紫的一张俊脸,已经在想象他怒而掀桌的画面了。
然而唐大唐伯真到底没有发作,只僵硬的扭过头,假装未曾听见。
反倒是唐二唐仲安,这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装模作样啜了一口,然后懒洋洋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哎,这可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他转头瞥了珍珠夫人一眼,“谁曾想当年陪送的添头,今日也要坐地起价咯~”
珍珠夫人闻言,原本得意洋洋的一张脸唰一下就白了。
“放肆!”
唐雄被次子的无礼给惹毛了,还有力气的左手拍得桌子砰砰作响,作势要教训唐二这逆子。
“哎呀爹,今天您老人家寿辰,可别动气嘛!”
唐二眯起眼睛,长得和他爹有六七分相似,却年轻许多的英俊面孔直面唐雄,丝毫没有怯意。
“爹,您平日忙于门中事务,我少能受您教诲,说话不懂事了点,您别见怪。”
他朝唐雄笑了笑,语气随意,但话里的机锋却似针一样扎人,“唉,可惜我娘去得早!不然像这会儿我话说得不应景了,她便合该要指点我了。”
唐雄:“——!!”
他被次子噎了个倒仰,偏偏唐二搬出他已死的填房,他要是不想还没开席就先搅黄了自己的寿宴,就没法再追究。
于是唐雄只能板着脸训斥了几句,然后揭过这茬儿,打发妾室和小女儿回安排给女眷的里间,然后硬挤出一张笑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宣布宴席开始。
宾客们当然也要配合主家的表演。
众人纷纷举杯邀饮,仿佛集体失忆,彻底遗忘了方才那一番闹剧。
———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很快便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若是忽略掉开场时那一出好戏,沈莳觉得,这倒是一场气氛热烈的寿宴。
他一边吃,一边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主位上那群人的一举一动。
唐二唐仲安闹过一场以后便没再作妖。
唐三唐叔扬则全程一言不发,只默默陪坐,喝酒吃菜,仿佛是个莫得感情的傀儡。
唐四唐季庭则坐在他爹旁边,几乎成了唐雄的代理人,又要忙着伺候他爹,又要忙着应付下首宾客,忙得不可开交。但偏偏越是忙碌越能显出他的地位,且他似乎也很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似鱼得水,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至于唐大唐伯真,则显得比唐三还要沉默。
沈莳觉得,他仿佛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与他人争锋,也不知是当真对父亲心灰意冷放弃了那掌门之位,还是隐忍不发再图日后了。
正在沈莳思忖间,他忽然听到唐雄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连忙回神,发现原来是唐雄正让四个儿子向他敬酒,口中说着一些客气吉祥话,还有意无意提到以后两家或成姻亲那桩子事。
——啧!
沈莳心想:真烦,他果然还没死心。
不过心里虽不耐,但该应付的场面还是得应付的,还要应付得体体面面。
沈莳端起酒杯,站起身,恭敬又客气地回应了几句,又说了些好听的祝寿话。
反正他是当编剧的,还有系统外挂的语言加持,不说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应付这些江湖武夫倒也绰绰有余。
场面话说完,就该喝酒了。
沈莳现在扮演的剑侠沈时云身患夙疾,一旦发起病来能把他折腾掉半条命——沈莳可不希望再体会一次那种传说中的会呼吸的疼。
来赴宴前,吴景澜就千叮万嘱,让他千万不要喝酒。
沈莳虽不知道自己发病的原理,不过人生病了戒烟戒酒是现代人的常识,沈莳也当然不会故意作死。
于是他总是趁旁人不留意时悄悄把琉璃杯里的红酒倒掉,再舀一勺汤碗里的红豆甜汤进去——反正古代的葡萄酒杂质多颜色浊,与红豆汤有六七分相似,再用有色杯子一盛,就更难分辨了。
沈莳的武功高强,连使这些小动作的速度都快如闪电,至今得手数次,旁人皆没瞧出破绽。
唐雄与四个儿子举杯,一口干了杯中红酒。
沈莳也优雅地饮尽了杯子里的红豆汤。
“爽快!”
唐雄大笑道:“合该与沈少侠再饮一杯!”
说着,便一边让侍酒的小厮给客人们满上,一边支使唐四给他添酒。
沈莳:“……”
他现在人是站着的,酒杯就拿在手里,身后的小厮已端起酒壶,伸着胳膊要帮他添酒了。
——看来这一杯是逃不了了。
沈莳在心中苦笑:
——还好只是喝一杯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第169章 5.诡影唐花-16 第二个死者
一听唐雄说还要再饮, 唐四唐季庭连忙起身去取酒壶,亲自给他爹斟酒。
唐四的动作着急了些,兼之今日服饰繁琐华丽, 侧身时长长的织锦衣袖往旁侧一扫一拖,正好带倒了与他隔了个转角的唐三唐叔扬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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