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莳和吴景澜这般的高个子走进房间,手举起来就能摸到天花板,光从视觉上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
这间阁楼仍然维持着百年前的模样,不似外面那般颓败,但家具的款式以郦家的财力而言实在太过普通了,看起来不像是个小姐的闺房,倒像是稍有些身份的女管家或是女佣住的地方。
房间里的家具十分简单。
就像保姆秦嬷嬷描述的那样,正对大门的是一扇紧闭的窗户,镶嵌着西洋风格的蓝色彩绘玻璃。窗前方横放了一张拔步床。二人面朝床时,右手边是一个大衣柜,左手边则是梳妆台和五斗柜。除此之外,房中再无大件的家具。
沈莳和吴景澜假装观察室内的构造,不经意地朝梳妆台的方向瞟了一眼。
果然,就如同二小姐所说的那样,桌上的铜镜是背朝外、面朝墙,反着放的。
此时房里的光照很暗,只在充作梳妆台的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灯光仅够两人在室内视物而已。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梳妆台前,此刻正面朝他们,双膝并拢,双手按在膝盖上,坐姿显得十分端正而又有教养。
——那便是三小姐无疑了。
【大哥哥们。】
三小姐开口了。
女孩儿的面容因逆光而笼在阴影之中,唯独一双眼眸亮得惊人,简直像两簇幽幽燃烧的鬼火。
她问:【你们已经找到答案了吗?】
沈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即便不算福利本《杀人不难》那一回,他也已经玩过八场真人剧本杀了,对担任侦探并陈述谜底的工作已是驾轻就熟,一点都不该怯场才是。
只是这次的情况稍有些不同。
他面对的是一个地缚灵,或者是厉鬼,又或者根本就是超乎他知识范畴的妖孽,要说不怕那实在有点儿强人所难。
更何况,他们还有另一个计划,本身就非常冒险。
沈莳的手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
但他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心里的紧张和惶恐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
他微微一笑,超三小姐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已经找到答案了。”
【很好。】
三小姐似乎笑了。
青雉脆嫩的童音里透着欢喜,【那就请大哥哥们告诉我,〖是谁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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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释这个问题,我首先要说一句很冒犯您的话。”
沈莳语气一变,忽然对一个模样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用起了敬语,“三小姐,您一定不会生气的,对吧?”
【哦?】
三小姐似乎没想到沈莳忽然会说这话,歪了歪头,虽仍看不清表情,但沈莳从她忽然提高的音调中听出了兴味盎然的意味。
【大哥哥,你要说什么?】
沈莳:“您先答应我,不生气,行吗?”
他顿了顿:“接下来,不管我的答案您是否认可,都请一定听完,可以吗?”
【嘻嘻嘻,行吧!大哥哥,你真好玩。】
三小姐终于笑了起来,【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答应你,一定让你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虽然女孩儿的嗓音仍然清脆,但不管是措辞还是话中暗藏的威胁意味,听着都一点不像个稚童了。
“那我可就要说了。”
沈莳面上笑容不变,背在身后的手却无意识地扣紧了吴景澜的五指,“三小姐,您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三小姐,对不对?”
【哦?】
三小姐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反问道:【大哥哥,你为何如此认为?】
“我的理由有三。”
沈莳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比出三根手指。
“其一,三小姐……我是说,真正的三小姐,幼儿时期是个乖戾孤僻,不喜言语的孩子,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她的性格就忽然变得活泼讨喜了起来,也就是说,‘她’变成了‘你’。”
【唔。】
三小姐换了个姿势。
她不再刻意维持双手按膝的乖巧姿势,而是很自然且熟练地翘了个二郎腿,上半身一歪靠到梳妆台旁,单手托腮。
此时,虽然她仍是小女童的外形,但语气和举止都已经完全是成年人的模样了,【还有呢?】
沈莳道:“其二,村里发生诡异凶案的时间,发生在三小姐您性格大变之后,且二者相隔不远。”
这是二小姐的证词。
她说幺妹的变化大约出现在将近两年前。
而不止一个人曾经说过,村中的第一桩诡异惨案——小寡妇在自家床上被割喉取血的案子,则发生在约莫一年半前。
从时间上来说,二者呈因果递进关系。
当然,沈莳还有其他的证据,只是不太方便现在就当着三小姐本鬼的面透露出来。
【唔。】
三小姐听完,仍然只回了一个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意味的单音节。
她朝灯光的方向偏了偏头,露出了半张含笑的俏脸,【那第三个理由呢?】
“其三,真正的三小姐,也就是被杀和被分尸的那个——案发时,应该正呆在衣柜里。”
沈莳说道:“您想问的,其实是衣柜里的‘三小姐’的死因,对吧?”
他握紧吴景澜的手,双眼直视梳妆台旁的小女孩儿。
“正因为您不是真正被杀的那个‘三小姐’,所以才不知谁是凶手,也不知她在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更找不全她散失的遗骸,才需要我们替您找出答案,我说得对吗?”
——————
如果这不是个真能闹鬼的变格本,沈莳还真不敢下这般胡来的推理。
可他和吴景澜两人结合多方证词,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认为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女佣王姨在半年前偶然进入三小姐的房间,眼见姑娘不在,就擅自开了她的衣柜门。结果她在柜子里看到了一个木偶般的三小姐,直接吓了个魂飞魄散,慌慌张张跑出去想叫人,却被人从背后一推,滚下楼梯摔了个脑浆迸裂。
而王姨说,把她推下楼的,正是三小姐。
虽然女佣因摔伤而显得浑浑噩噩,脑子不太清醒的样子,但沈莳和吴景澜反而认为,越是这样的“人”,才更有可能在凭直觉和本能对答时对他们说出实话。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沈莳便不由感到奇怪,为什么木偶一样无心无魂的三小姐,会突然出现在王姨身后,将她推下楼去呢?
若说三小姐是像贞子爬出电视机一样从衣柜里爬出来,再一路追着女佣下毒手的倒也罢了,可根据王姨的描述,她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挨了一下子的。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衣柜里的木偶人与推人下楼的小孩儿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种在常识上让人总觉得很难接受的怀疑,直到沈莳想通了密室诡计之后,才彻底得到了肯定。
是的,这个案子里就是有两个“三小姐”,一个是被不知名的邪祟取而代之的本尊,在另一方活动时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在衣柜里,一个是顶着三小姐皮囊的妖孽,常常在村中游荡,伺机寻觅合适的狩猎目标。
毕竟即便村里诡异凶案闹得再凶,也没有人会怀疑凶手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稚气小女孩不是?
只可惜,即便是能顶替别人身份的妖物,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比如,在她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四处溜达,她的“本体”却遭人杀害的时候,她就全然毫无所觉,以至于连凶手是谁都找不到,更不说解开祠堂密室的真相了。
虽然两人对玄学一窍不通,但就目前的线索来推测,沈莳和吴景澜都猜,这位“三小姐”其实在意的根本不是小姑娘是怎么死的,而应该是本体丢失的头颅究竟去了哪里。
毕竟他们实在看不出这位杀人如麻的妖孽对本体有任何特殊感情,以至于必须找出凶手替她报仇不可。
反倒是她不惜将整个村子连带郦家大宅都弄成了死地,将所有关系者变成地缚灵,囚禁在时间与空间的回环里,还不断地抓误闯废宅的路人当“侦探”,归根究底,最终目的不过是找到“三小姐”丢失的脑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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