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外头的祁北南微眯眼睛,悠悠看了一出好戏。
老早便听见了灶房这头的争论声,秦氏声音不小,她知道是有意叫他听着。
夫妻争吵,事因他而起,秦氏这是想着几句话劝不动萧护,也能臊着他。
若换做他当真十岁那年,他还真会被臊着,必自收拾了东西离去。
可他早见识多了大风大浪,这算得着什麽芝麻绿豆。
越是见识了秦氏里外不一的模样,他便越是放不下小宝与她这般别有心思的人一同过日子。
既如今知她是个不安分的,他也不会再予她客气。
他也是得去喂他这丈人一颗定心丸才是,省得教人一番闹又改了主意去。
思绪微敛,他整理了一番看戏的情绪,转换了一番哀凄模样,抬腿进了灶屋。
“萧叔,婶婶她……”
祁北南看向萧护,欲言又止。
他面上是羞愧,不安。
须臾,眸光一凝,似是做了什麽决定:“瞧着明日天气当晴朗,我……我回丘县去,多谢萧叔的招待了。”
秦氏听见祁北南进屋与萧护说了这话,立快笑出了声儿来。
她便说这读书小子受惯了人的好待,哪里有面皮受得住这些。
这朝他自个儿要走,可就说不得人赶他了。
萧护一急: “你回甚丘县!先前才与我许的诺这便毁了?往后我怎能放心把小宝交给你。”
“我既许诺照顾小宝,绝不作毁,可我也不想叔叔婶婶因我而不和。”
萧护夹紧眉:“你婶婶有些脾性,勿要放在心上,我会好生劝她,你别忧心踏实住下即可。”
祁北南面露为难:“我……不可,如何能扰了叔父的生活,若婶婶在,定也不想叔叔为难。”
“若你婶婶在,她定也不许你走。如今这般,你能走哪儿去,外头看着太平,可无所依靠,却是凶险。你听叔叔的便是!”
祁北南默了片刻,道:“我有心想回去,可父亲以前总教导我要听长辈的话,如今父母离世,萧叔便是我最信重的长辈了。”
他低着头:“我……我都听萧叔的安排。”
“如此就对了,你勿要多想。”
祁北南点了点头,又道: “婶婶许是不喜我,但往后我定然更尊她敬她,教她欢喜,不叫萧叔为难。”
呸!这小子恁有心眼儿!
躲在墙后的秦氏听得瞠目结舌,霎时想啐一口唾沫出去,这小子敢情还能再顺坡下驴些不!
劝他一句他还真就应下来了,一派说辞还叫人觉着可怜。
祁北南越是伏低做小,越衬得秦氏霸道。
萧护心头好一番愧疚,亏得他大话说秦氏不会为难,确也是超出了他的预想。
“难为你好性子,是你婶婶太过了,不似个长辈。”
墙后的秦氏听这话,气得胸口一颤。
这猎户胳膊肘往外着拐,倒是数落起她的不是了。
那臭小子也是,年纪不大,心眼儿还忒多。
先被关在门外还能哄得里正来,她合该晓得他不是甚么好对付的才是。
这般像狗皮膏药似得黏着,劝也劝不听,赶也赶不走!
好得很,不过她吃了恁多年的盐,还偏就还不信赶不走这一半大小子了!
第8章
夜里,秦氏使性子抱着王朝哥儿歇去了旁的屋子里,一整晚都没回主屋里头。
萧护心情也没多痛快,想着两人就这么静一静,省得在气头上火间添油,也便没去哄。
翌日一早,祁北南从屋里出来,冷的一个哆嗦。
乡野不似县城里的宅舍密,高楼广,能够防风蔽寒,这头四面环山,草木众多,冬晨比县城要冷上好一些。
他裹紧了夹棉的蓝布外衣,刚进堂屋,就见着萧护已然先他起来了。
人杵在大门口前,望着院子,一言不发。
祁北南瞧见他夹着眉头,脸色并不好看。
他顺着萧护的目光看出去,院子里细细的一层薄霜上印着几行脚印儿。
天微微亮,秦氏悄摸声儿的收拾了包袱,竟真带着王朝哥儿回娘家了!
祁北南见萧护鞋底子上有泥,估计是出去找了一圈没追上人。
“萧叔……婶婶和朝哥儿,这是……”
“回娘家去了。”
萧护语气发冷,夫妻间闹归闹,他没想到眼瞅着年节上,秦氏还真就不管不顾的带着王朝哥儿走了。
祁北南闻言,却是想发笑。
为把他赶走,秦氏竟连这招都用上了。这是生怕他没机会与萧护和小宝亲近,特意给腾地儿呢。
想用回娘家把人唬住,彰显萧家离不得她,实在是个烂法子。
他当她有些头脑,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既人家把机会送上来,祁北南自好生接着。
他故作惊慌,着急道:“也是怪我,惹得婶婶如此。萧叔快去把婶婶追回来吧!”
“且不说天寒地冻的,婶婶带着朝哥儿赶路不便,成人身体健壮些也便罢了,朝哥儿年纪小,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再者小宝这当儿还没起,要是起了没见着婶婶,只怕哭闹。”
祁北南这么好心劝说,萧护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些。
若说昨儿他因愧疚顶多有些不痛快,如今便是真有些动了怒。
亏得秦氏平日里做得多疼爱孩子,把萧元宝视如己出一般。
如今真遇了事儿吵起来,是不是真疼惜孩子便露出了些马脚来。
她要真为孩子考虑,也便如祁北南所说,不会把正是要娘照看的萧元宝就那么撇下不管。
萧护虽不善表达,也不知怎么亲近孩子,可不代表不疼爱孩子,反之萧元宝是他的心头肉。
当初秦氏到家里来,怕她受农事所累不能更好的看顾孩子,他便把家里的田地大都给赁了出去。
只余下一两亩地平素里种点瓜菜自家里吃。
这赁地的钱他全数给了秦氏,平日里猎得的山物卖了钱也是只多不少的给她,尽可能的不在银钱上短了她,只教她带着孩子吃好些,穿好些。
除却照料孩子,他一概是不指着她再做些什麽劳累活儿。
他一直觉得能寻上秦氏是运气,饭菜做得好,待孩子也亲厚,他把小宝交给她,自在山里没日没夜的也安心。
不想遇了争执,方才晓得也并非全然如此。
“她既不怕孩子没人管要回去,便由着她!”
“我去接她回来,往后只怕一有什么就撇下孩子不管回去了。”
萧护原本还思索着要不要去丈人家里把娘俩儿接回来,这朝是不打算再去了。
祁北南见此,瞧着他老丈人也不是太过糊涂的人,这屋里的事情点上一点,也是能明白些。
“这只怕是……要不然……”
不等他话说完,萧护又道:“你别多心,这家里终归还是我做主。”
祁北南要的便是如此,他又劝慰了萧护几句,倒是没继续拱火。
随后又道:“那我去看看小宝。”
“萧叔尽管放心,婶婶不在是日子,我定然会好生照料小宝。”
萧护看向萧元宝的屋子,眸里疼惜。
可怜了孩子那么早失了亲娘,跟着他个不会照看孩子的爹受苦,今又遇个不靠谱的后娘。
再看向恭敬温和的祁北南,也更是同情。
他伸手捏住祁北南的肩:“你自幼丧母,也不知祁秀才一个人是如何把你拉扯这么大的。”
“我是个小子,总是要好养些。便是贱着养,也无甚要紧,小哥儿不同,需得多费些心。只是不论好养难养,我们这些失恃的孩子,终归辛劳了父亲。”
萧护心有宽慰的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小宝惧生,你与他亲近亲近也好。”
秦氏这头,娘俩儿头上包着块布,牛板车在官道上摇摇晃晃,已经快要进城了。
王朝哥儿缩在秦氏的怀里,吸着鼻子,虽是半张脸儿都藏在了头上包着的布里,可哪里挡得住呼呼吹着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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