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汤池在黎南洲靠石壁坐下时都深至他的胸口,水波一推,猫崽在水里滑的更远,离池壁不过三寸许的地方已足够能没到成年男人的腰。
云棠在落进汤池的瞬间没有一点准备,心神全然还放在黎南洲身上。他没入水中的刹那,就毫无防备地呛了一口带着淡淡硫磺和草药味儿的热水,不由方寸大乱,本能地在水里胡乱挣扎起来。
猫咪天生讨厌沾湿毛毛,但也有些凫水的天赋,不过是云棠一时间还在驯服乱动的四肢,整个猫正处于狼狈的慌张中,无暇他顾罢了。
等云棠终于稍微摆弄明白四只不听话的小爪,浮起来开始往池边漂,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精准地捉住了他,瞬间把湿透了的惊惶毛球捞起来,将他带离了可怕的「深水」,重新捧回到结实的手掌。
——黎南洲!
云棠在那一刻都没想起自己当下的遭遇。他蜷在男人可靠的掌心里瞪大眼睛,为这个人终于清醒过来感到由衷的雀跃和放心,甚至伸出前爪赞赏地拍了拍黎南洲的手。
只是很快的,随着水雾流荡,一阵巨大的冷意突然撞进了云棠身体里,他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并打了一个剧烈的抖。
纵然浴殿因满池的热水流荡着温暖的水雾,如今的天气到底冷了,云棠坠进微烫的热水中沾湿了全身的毛,此刻又重新暴露在空气里,幼猫柔弱的身体还不能承受这种冷热快速交替的变故。
黎南洲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他的面容显出一种压抑的疲惫,而他手掌却快速合拢起来,紧紧裹住里面失足的小猫球,然后把它贴近自己炽热的颈窝,毫不犹豫地从汤池里站了起来。
“傻东西,非得找过来,一会儿不看着你都不行。”男人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温和有力,却也未曾泄露一丝虚弱的颤抖,“冷吗?我们马上回去。”皇帝顾不得自己也是浑身湿透,只匆忙抓起红木架子上的软巾团团围住小崽,把这个新出炉的小粽子包得只露出张小猫脸——
“小麻烦精,怎么你湿透了这么丑?”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冲他的小猫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黎南洲在扯,不丑!
——只是可能有点好笑(猫猫湿透了像个外星人;
但也是非常非常可爱的!!
第12章
一直候立在浴殿外的掌事太监看到皇帝这时踏出来,向来不动声色的面目简直可以用惊慌来形容。
“陛下今夜怎么……”童太监是黎南洲手下为数不多晓得内情的心腹宫人,此刻见到黎南洲出现,以为是皇帝出了什么变故,“奴才这便着人宣……”
“朕无事,”黎南洲身上还湿着,只匆忙披了件干净的外袍,捧着个层层包裹的毛毯包包快速从掌事太监身边掠过,大步向寝殿的方向走去,“着人宣王太医过来吧,告诉他祥瑞方才溜进来寻朕,不甚落入池水中了。”
童太监悚然一惊,这时才发觉皇帝搂着的那团毯子中间还探出了半个透粉的耳朵尖,一向神气活现的祥瑞正老老实实被陛下裹在怀里,两簇湿着的毛发乍着、透出几分可怜。心腹宫侍未再多言,肃着面目匆匆一礼,立刻快步出去亲自叮嘱小太监请人了。
云棠这时开始鲜明地感受到身上一阵强过一阵的寒冷,他全身的乳毛都湿透了,一时很难干燥起来,被裹在毯子里更让他被桎梏得不舒服。
原本小猫行动最灵活稳当,又向来恐水,本不该有这一番遭遇。可是方才黎南洲的异样实在让他慌乱,全副心思都不由放在这人身上,甚至一时间放下了邻水的谨慎、抛却了身体反应的本能。
好在皇帝身高腿长,行动极快,猫崽小短腿跑了好一会儿的路程男人不过片刻就走到了。黎南洲身上湿着,散开的乌发垂落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滴着水,赤着的脚直接踩在内殿精美的地毯上,他在宫女有些惊慌的眼神中撩开幔帐,大步冲向寝阁内的龙床。
“进去,乖乖。”皇帝一把掀开被子,将毯子团放在宫女早已熏暖的床褥上。
被毛毯团团围住的落汤小猫艰难地试图爬出来,缠住他的柔软毯子和他浸湿的幼毛摩擦着,对云棠来说阻力太大了,他爬得绊手绊脚,期间还被拧着的布料反带了一下,软软跌了一跤,四脚朝天地歪在黎南洲手边,露出透着肉粉的小肚皮。
黎南洲又是爱怜又觉好笑,他眉头都不自觉松开了些,修长的手指不经意蹭过小崽肚子上的湿毛毛,帮忙解开困住小脚丫的毛毯边角。
湿漉漉的小猫简直瘦小得可怜,原本就是个不大的圆团团,有时候脖子缩起来,背影就像由一个小毛球和一个小小毛球连起来的精致玩偶。
现在那蓬蓬的乳毛都塌下去了,小崽浑身显得极伶仃瘦弱,更衬托得一双琉璃眼大得像灯笼,那四只支棱的小腿简直细得像火柴棍一样,黎南洲都害怕自己稍用点力就把小东西伤着,一时连手上动作都尽量放轻,倒显得他笨手笨脚的。
“看你这可怜样,”皇帝轻声抱怨着,手臂伸在被子里给小祖宗擦毛,“都是你平时不好好吃东西的缘故,看着圆,其实一点肉都没长。”
“这几个汤婆子都裹了放上来,”本来都下值了的秦抒也匆匆赶来了,她官名是侍书女官,实则正中六殿的经济内务都由她统筹,吩咐完小宫女再将干净的布巾递给黎南洲,秦女官躬身回报:“陛下,王太医到了。”
“宣进来。”皇帝点头。
云棠蹲在被子里发抖,几次被黎南洲给他擦毛的动作搡倒了,倒不是这人粗鲁——毕竟男人自来力气就那样大,手上动作再怎么放轻,对猫崽来说还是挺重的。云棠又顶着这张巨大的沉重的被子,还被一群汤婆子重重包围了。
而云棠一直试图在咬皇帝的手——纵然殿内温暖,可是黎南洲这会儿只顾着他,自己还未换下湿衣,头发也还滴着水呐!他不能明白周全心细的秦女官和满殿做事妥帖的宫女宦官为什么只围着他奔忙,却没一个人关心皇帝——他们最大的主人一句呢?
温暖渐渐回到了小猫的身体,而那些不能言述的关心成了一股冲击在心里的焦急,重新给云棠虚弱发软的腿脚带来了力量。他紧挨着男人的手臂,里倒歪斜地从柔软的布料间慢慢爬出来,把自己贴在黎南洲还滴水的腰腹旁。
云棠仰着小脑袋有点不悦地看着黎南洲,冲着他轻轻叫了一声。
——去把自己弄干。神兽大人示意道。
“怎么了,想要什么?”黎南洲眼神落在匆匆走近的王太医身上,注意力却还笼罩着云棠。
云棠张嘴轻轻叼了一口皇帝摸向他的手,又拽了拽这人还湿着的衣袖,终于无奈发觉皇帝实在太愚钝了,不能细致入微地体察他神兽大人的所思所想。
无可奈何之际,还是深夜到来的王太医医者仁心,礼毕起身,一言道出此前无人提及的问题:“秋夜寒凉,陛下也该速速换去湿衣,用碗姜汤,保重龙体才好。”
云棠赞同地轻轻「嗷」了一声。
只是王太医已经如此谏言了,周围的宫人却还未动,只默然地继续自己方才的活计和状态,好像不敢在皇帝身上施予半点擅自的举动。
黎南洲心思确实一直未放在自己身上。
那一点湿冷的寒意对于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它能带来的后果跟这小东西受寒生病的可能比起来更加无足轻重。
便是人类孩童也比成人脆弱得多,一场风霜可能就会带走一条幼儿的小命。更遑论云棠只是个傻乎乎的幼崽,说是神兽,其实压根没什么不凡的神通,若是真生病了,恐怕满天下也没有一个大夫有经验应对。
“王太医还是先看看神兽吧。”皇帝轻描淡写地带回话题,“朕将它捞上来、带回寝宫的时候,它一直在发抖,恐怕会受风着凉。还有那池中的药草……”那药草多是热性的,“对神兽可有什么妨碍吗?”
皇帝此时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太粗心了,想的也不够周到。
这小东西这些日子是矫健机灵得多了,早一个月前脚软跌跤的时候也不少,他既然把小崽留在浴殿内、还放在自己肩上了,便该留出几分精力看顾好它。只怪他没想到自己这次会格外昏沉,直到隐隐听到击水的声响才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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