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如果别的猫猫能听懂人话,会不会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
反正云棠是觉得这个蠢货莫名其妙——他漫不经心地回身赏了皇帝一巴掌。
没有人类这时候会生气的。他们只会借机抓住那只小猫脚,贴在掌心里遵从心底的欲望揉了又揉,然后心满意足地得到更多的猫猫殴打,并尽情享受一会儿这泼辣的撒娇——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把脸埋进猫猫解放四爪后露出的毛肚皮,倾情地蹭上一蹭,再举手投降。
当然黎南洲目前还没有这个资格,也没练出这个技术。他只是快乐地被云棠大人抱住手掌又踹又咬——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乐趣里了。他就好像是一个孤身长途跋涉在寒冷旷野里的人,突然掉进了一只小猫的温柔乡。
——可能也没那么温柔。
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人的警惕就会无限的放松,再精明干练的人也难免会沉沦进这罕有的欢愉。
除了人性那一面被压抑起来、更多依照着本能和天赋行事的云棠。
当那只细长的羽针从堂下无人在意的小太监指尖疾射而来的时候,上一秒还躺倒撒泼的猫崽像是随时警戒着的猎手:他腾然跃起,拦在了皇帝身前,条件反射般将那根冷光闪烁的长针一把拍落,而后精准地将其踩在黎南洲方才摊开的书卷上。
第6章
这一场行刺的收场极其混乱。
不同于殿内其他人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涌上来的惊惧,云棠在意识到这是一场针对黎南洲的暗杀后,心里只冲上来一股凛然怒气。
那是种——很不同于他这段时间一贯的天真疯傻、懵懵懂懂的情绪。
好像随着意识到有人要害黎南洲性命这件事发生,被封印在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本能下的某些记忆和情感突然复苏了一点。
第一个清晰映在云棠心头的念头居然是:他应该去杀了那个伤害黎南洲的人。
实际上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既有悖于云棠看待万事万物那种漠不在乎的冷淡;又好像他当下跟皇帝的感情也还没到这种程度。
那就跟他第一次见到黎南洲时生出的神秘酸楚一样,让这只不知前事的小猫既无法解释、也抗拒细想。
猫崽只是心随意动地向那个「小太监」扑了过去,爪尖成钩瞬间刺穿了掌下双层的人皮、狠狠挂在那人脸上。他从没有这么凶狠过——
幼猫对着那个发出成年男人嚎叫声的刺客示威地哈气,而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弯起手爪,几乎从「小太监」喉管处撕下一小块血肉来。
这其实已远超过了一只猫崽该有的速度、力量、爆发力,甚至他不应该有这样的凶狠。
那刺客剧痛下激烈地甩打扑在脸上的东西,瞬间抛出的力量让云棠在半空中翻身不及,在不远处的梁柱上整个撞了一下。
皇帝脸色这时才微微地变了。
他顾不得宫人的阻拦,疾步夺到阶下的梁柱边,从地上捧起了这只唯一一个在第一时间冲上去的小毛球。
——在不知道殿内到底有几个这样的「太监宫女」潜藏着的当下,黎南洲第一时间给了暗龙卫一个隐蔽的手势,不欲将他的贴身死士暴露出来、哪怕传递出去一个身形影子的消息。
因而直到值守的羽林卫冲进来将那具已服毒的刺客尸首收拾下去,掌事太监和侍书女官跪伏在黎南洲手边,隐晦地露出颈下的暗影验明自身,皇帝一时之间却分不出更多心思给刚刚发生的这场行刺了。
他急于把刚刚爆发了一场此刻显得蔫蔫的小崽拢在手心里,手法轻快地首先将小猫团上下摸了一遍,顺着那细细的小脊骨检查它全身纤巧脆弱的小骨头——没有摸出什么大问题;手指试探着轻按小东西平时不给碰的毛毛肚子,也没发现忍疼蜷缩的反应。
皇帝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还不敢完全放下心——这小祖宗向来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罕有这样老实乖巧的时候。
见小家伙这样,黎南洲非但不觉得欣慰,只忧惧于它撞那一下是受了什么不好察觉的暗伤。
皇帝带着几分不耐对下首的心腹宫人微微示意,那二人便无声地叩头后爬起来,自下去将今日清平殿中所有值守排班的宫人控制到偏殿里讯问排查,将消息第一时间封锁在皇帝掌控着的中正六殿内。
被云棠扣在桌案上的毒针自有暗龙卫的人去寻根究底,皇帝很快就捧着他的毛团绕回了殿后。
“神兽受撞击后便一直精神萎靡,”皇帝眉头微蹙地看着被急匆匆抓来的王太医,“朕方才大致检查了一遍,也不曾发现什么明显的外伤,王太医以为何故如此呢?”
王太医以为?王太医以为个屁!
老太医来的时候便腹诽了一路。
——他早年就已是这位陛下的人了。皇帝身上慢性发作的鸩毒便是由这位王老太医出手压制的。
只是王太医自诩医毒传家、精通脏腑内科不假——可他却不是个兽医啊!
当今世道,巫者医者地位高贵,可操持走兽、侍养牛马的却是贱役,即便有皇帝之命,王太医心里也还是不舒服的。
何况还是去瞧什么祥瑞神兽!
人老成精的王太医是从不信这个的。这天下百年间教信横行、邪异丛生,王太医就见过有异端部首将浑身雪白的巨蟒尊为「神母」、所有的部众无论亲族血缘都是「神母」的孩子;也看到有无知蛮愚的荒夷教派将生了两个头的婴儿活生生用泥灰水银灌注成像,日夜虔诚叩拜。
经过见过的乱相太多了,无一不叫人血液发凉,王太医打心底对这些鬼鬼神神的信兆崇拜深恶痛绝。
或者这也正是他当年心甘情愿投效于皇帝的一部分原因。
王太医看得出来——当今圣上在对待残害苍生数百年的众多教派的态度上,是不惧不信、亦不会因憎恶轻视而自大狂妄的。
这位老人很难断言黎姓皇室还是否能终结梁朝盘桓百多年的乱象。
但至少,他没想到黎南洲也会沿用本该是他敌人惯用的手段——塑造一个虚假的祥瑞欺骗他愚昧的臣民、以此巩固自己的声名。
这老太医已经想好了,不管皇帝是想用「祥瑞」做些什么,才宣他去给一只怪奇的走兽「看病」,他都有责任在避人处不假辞色地劝诫皇帝,用他行医多年看尽世事的洞明暗示他年轻的君王:
与狼同行只会贻害无穷,问心无愧才是人间正——
正……正……这……
王太医礼毕起身,走近了两手捧着小祥瑞的皇帝。
——这见所未见的小家伙,生得可当真漂亮啊!
喔呦!怎么世界上还有模样这么精灵的小东西!
唔……想他王奇人行医多年,见多识广,且修得一副仁慈心肠,又怎么可能会有人与兽之偏见,不明白医者大道相通的真理!
听到皇帝陛下的垂问,王老太医面色一肃,苍老的面庞刹那间挂满了行医济世的一抹慈意。
“怎么?神兽撞伤了吗?让微臣好好看看!”
王太医说着就那么从黎南洲手里把那个小猫团夺了过去,如此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迟疑和停顿。就好像此刻神赋老头夺猫之权,好像哪怕你是皇帝,这时候不放手把孩子给医生也会显得很没道理。
哦!好软啊……
王太医在那一刻情难自禁地老腿发酥,好像一个孤寡多年突然抱到了胖孙子的寂寞老人。他两只粗糙的手这时牢牢捧满了这一团细软的毛毛,而后那手就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拢着这圣洁美丽的小生灵靠近主人的胸口。
皇帝本来还因怀里乍然空旷而茫然的眼神突然露出几分警惕。
“王太医,”皇帝神色淡淡地在老头不舍的表情中将小东西接回自己手中,“看出什么了没有?”
云棠甩了甩头,这时候精神了一点,在黎南洲手心里曲起后腿挠了挠耳朵。
王老太医紧紧盯着祥瑞的一举一动,深刻认识到作为陛下最信重的太医——照料祥瑞这个活计原本就该非他莫属。
这时他也不说自己是给人看病的而非禽兽了。这整个老头神色严正,很笃定很专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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